第十六章 书生巧言转立场,其语虽妄情义真(2 / 2)饶三木
她分明听出了夏仁话中的为难和隐瞒。
于是,她将后者方才的只言片语结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将事情的经过大概拼凑了出来:
久未出门的书生在玄武湖上不巧遇上嚣张跋扈的安南王世子。
那纨绔世子不仅当众道出书生的赘婿身份,还连带着语言轻薄了书生的娘子。
书生难忍愤慨,胸中义气翻涌,当即便与那跋扈世子定下了诗文赌斗。
书生腹中本有锦绣才学,只是平日里藏锋内敛,一经展露便让那世子落败。
事后,书生因介怀娘子隐瞒过往,遂在画舫上借酒消愁。
锦衣少年偶遇书生表亲,问清缘由后于心不忍,便留下陪伴。
又担心书生夜不归宿恐遭误会,便派人送信到苏府,谎称二人一同。
一夜过去,书生心情渐缓,便与表弟结伴回府。
可他万万没料到,进门后迎来的并非妻子对自己彻夜未归的关切,反倒是一连串的诘问。
也正因这意料之外的诘问,书生失了态,一改往日的儒雅温和,将自己的一片衷心尽数道出。
……
“原来,他真是为了我才……”
苏映溧想到这些,再看向夏仁孤独的背影,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那天在玄武湖,我若不接下那诗文赌斗,王腾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夏仁仍旧背对着苏映溧,“你该清楚,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赘婿。他若想为难我,不必费什么心思,有的是法子让我难堪。”
他语速缓慢,字句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将那日的窘迫与无奈缓缓道出——其间种种说辞,竟与苏映溧先前的猜想不谋而合。
只是可怜了安南王世子,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居然也有了为难天下第一魔头的本事。
“外界如何议论,我都不在乎。”
夏仁转过身,眼眶中似有晶莹流动,“因花魁争风吃醋也好,不忿安南王世子也罢……”
“就算是方才舅舅在场,被误解我也不做解释。”
夏仁声音沙哑,眼眶泛红,深情注视着小手攥在胸前,愧疚咬唇的苏映溧,“可唯独面对娘子,我不想被误解。”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锐利的箭矢,直直穿透苏映溧的心房。
她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她从未想过,这个入赘苏家半年的书生,这个与自己始终相敬如宾、未曾有过亲密之举的名义夫君,竟藏着如此炽热的心意。
而自己,在听到外界风言风语时,竟满心猜忌,怀疑他这半年来展现的温良恭俭,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伪装。
愧疚,自责,还有被炽烈感情冲击的苏映溧一时间陷入了迷惘。
“我,我……”
她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无法组织言语。
“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
夏仁神情默然,“娘子不信,才是对的。”
说着,也不管苏映溧如何作想,夏仁迈步出了中堂,直往书房走去。
“我……”
苏映溧伸手想去拦,却又缩了回去,她有些理亏。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信你……”
过了半晌,苏映溧才出声回应,好似如梦初醒。
可廊道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书生落寞的身影?
……
连廊的阴影漫过青砖,夏仁望着院中明月,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追出来的苏映溧。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了句歉,“有些事情,并非我故意隐瞒,只是无从说起。”
半年前那个刚做苏家上门女婿、身世清白的书生夏仁,自然不懂这些人心算计。
可曾在江湖上问鼎宗师榜魁首的夏九渊,却是早已将黑描成白的伎俩烂熟于心。
夫妻之间固然需要坦诚,可过去在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与如今平和安稳的市井生活,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夏仁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家人牵扯进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漩涡里。
“若到了哪天能全部告知于你的时候,我定会无所保留,若到时你还怨我……”
夏仁忽地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便怨吧。”
夜风吹过,廊道上再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