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理浩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期待。他端起骨瓷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静静等待何言超的答案。

“偏激吗？”何言超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迷之自信：

“阁下，让我们看看这套理论的源头，和它在历史中的前车之鉴吧。源头是哈耶克、弗里德曼等诸位大师的学说，强调‘小政府’和资本的自由流动，听起来很美，但这不就是罗斯福总统之前的美国吗？”

“1929年的大萧条，正是放任资本无序扩张、政府监管缺位的恶果！是罗斯福用强有力的‘大政府’手段才将美国从深渊拉回，奠定了战后繁荣的基础。讽刺的是，如今美国资本界对‘罗斯福式干预’的忌惮，恐怕更甚于对共产主义的恐惧——毕竟共产主义在大西洋的对岸。”

“至于那些摇旗呐喊经济学家们……我建议去查查他们的收入来源。是谁在资助他们的研究，请他们到处演讲，帮他们出书之类。调查结果一定会很有意思。”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麦理浩没有立刻反驳，他靠在沙发背上整理着思绪。何言超的剖析，并非简单的情绪宣泄，而是直指历史教训。

“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回到罗斯福之前的状态确实不是件好事。但是，香江弹丸之地，资源匮乏，市场有限。仅靠自身，如何发展高新技术产业？不是每家公司都有你这样的天才，他们该如何与美国、西德、日本竞争？”

港督特意强调了“仅靠自身”。何言超知道，火候到了。他等的就是这句引导性的疑问。

“阁下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阁下，恕我直言。香江的最终归属，并非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必然。”

“地理位置和国家体量决定了，伦敦方面不可能留住香江。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问题在于，英国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香江？”说到此处，何言超突然又将话题扯回了英国本土。

“英国经济现在需要的不是自由化，而是长期的增长引擎。新政府应该做的是去寻找新的、巨大的增量市场。阁下，你认为大陆的稳定是暂时的吗？”

港督很笃定的回答：“不。根据我的观察，大陆的情况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是的，阁下，我也如此判断。大陆稳定之后，必然会谋求发展经济。谁能最早、最深地参与其中，谁就能享受到大陆最多的发展红利。”

“因为香江的关系，英国现在很有优势。但是，如果英国留给大陆的是一个掏空、处处埋雷的烂摊子，就会葬送掉这唯一的机遇，并且开罪一个未来的强国，这对英国在远东的利益很不利。”

“你确定大陆的经济一定会崛起？”

何言超依旧是那么自信：“毫无疑问，阁下。大陆拥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基础，有十亿级别的庞大市场，广阔的国土，丰富的资源，大量接受过教育的产业工人、工程师，而且他们的薪资很低。”

“更重要的是，政策向来持续、稳定，美国也乐见其成，完全没有失败的理由。”

“反观大英，”何言超语气凝重：“我可以断言，必将衰落。其根本问题，不在于外部对手，而在于自身的僵化。”

“阁下，请恕我直言。大英曾经的荣光完全依赖于工业革命先发优势，以及遍布全球的殖民地体系。如今呢？殖民体系已然瓦解，而曾经的工业巨人，血肉还剩多少？”

“曾经工业产值占世界30%以上的‘世界工厂’，如今能拿得出手的高附加值产业还有多少？汽车？钢铁？早已不是领先者。电子？从来没有领先过。”

“全球化趋势越发明显，当资本可以自由地在全球寻找最低最高利润时，它为何要眷顾本土？撒切尔夫人即将推行的自由市场理念，只会变成英国衰落的加速器。”

“更可怕的是路径依赖。”何言超直视麦理浩，“习惯了金融食利的轻松，谁还愿意去啃技术攻坚的硬骨头？他们连产业升级都懒得做！在这点上，眼皮底下的太古、怡和、和记黄埔就表现得淋漓尽致。整个大英的精英阶层，思维已被锁定在过去的荣光，和当下的套利游戏中。缺乏面向未来的投资与布局。”

“没有强大的、不断升级的实体经济作为根基，金融的繁荣不过是空中楼阁。看看美国，它有硅谷，有强大的军工复合体，有源源不断的技术创新作为支撑。而大英呢？当金融的潮水退去，当全球格局进一步变化，它靠什么支撑其国际地位和国民福祉？“

“没有稳固的经济基础，金融的繁荣也只是虚幻。再过十几年二十年，恐怕国际游资都能硬撼英国央行，强行做空英镑了。”

“所以，阁下，”何言超最后的总结清晰有有力：“与其沉迷于昔日帝国的幻影，不如直面现实。寻找新的、坚实的增长点——比如拥抱大陆这个即将爆发的巨大引擎，寻求发展才是硬道理。否则，衰落绝非危言耸听，而是历史的必然。”

这番“大陆必定崛起，大英必定衰落”的论断，再次让麦理浩心头震动。一个商人背景的青年，竟然能将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看得如此透彻。

他将如何对待香江，和带英未来几十年的国运联系在了一起。香江不再只是老牌帝国的脸面，而是国家的核心利益所在。

何言超也不催促，安静地品着杯中已微凉的红茶。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已经将关键的一子落下，静待对手的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麦理浩才重新聚焦目光，看向何言超的眼神复杂难明。

“何先生，你的见解极具冲击力，也很有说服力。至于你描绘的那个宏大蓝图非我一人可决。但我认同一点，香江需要一个健康的未来，这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是的，阁下，我们都希望香江的未来变得更好。”

麦理浩是真心想把香江搞好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次日的头条顺理成章——港督接见神童超，谈话内容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