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设局引蛇,绅宦谋逆(2 / 2)佚名
周起元摆了摆手,语气不耐烦:“不必了,你们先退到屏风后候着,没叫你们,不许出来。”
王月和杨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无奈。
再高冷的名妓,再才高八斗的才女,到了这些大官的内堂,也不过是伺候人的摆设。
两人躬了躬身,提着裙摆退到雕屏风后,屏风中隐约能看见她们的身影,却再没发出半点声响。
“芸夫兄,这袁可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汪应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宣喻大会?怕是‘问罪大会’吧!他来南京这几个月,整顿卫所、抓了那么多贪腐的小吏,现在又要把各州府官员都叫到南京,明摆着是要拿咱们江南官绅开刀!”
周起元深吸一口气,把翡翠鼻烟壶往案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何止是开刀,是要刨咱们东林党的根!”
他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江南是什么地方?是咱们东林党人的后园!
从万历爷那会儿起,江南的赋税、漕运、丝绸生意,哪一样不是咱们说了算?
现在倒好,袁可立一来,又是抓布商,又是催生丝,还搞什么‘皇权下县’,明摆着是要把咱们手里的权,都收归陛下!”
汪应蛟点了点头,脸色更沉:
“还有那些厂卫!上个月苏州知府,就是因为贪了漕运的银子,被锦衣卫抓了现行,现在还关在诏狱里!
咱们谁的手上是干净的?
水患时挪用救灾银子的,跟布商勾结赚差价的,哪一样被翻出来,都是掉脑袋的罪!
这宣喻大会,就是袁可立设的局,等着咱们往里跳!”
“最可气的,是陛下的糊涂!”
周起元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
“陛下说要跟西夷抢丝绸生意,美其名曰‘充盈国库’,实则是与民争利!
那些布商做了多少年的生意,养家糊口全靠这个,陛下一句话就给断了活路,这不是逼着百姓造反吗?
还有那‘皇权下县’,让贱民去管地方事,之后是不是也要让宦官插手其中?
那些阉人是什么货色?
贪婪无度,暴虐成性,他们要是到了县里,百姓还有好日子过?”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着屏风外,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
“咱们东林党人,素来以‘匡扶社稷、体恤百姓’为己任,现在陛下偏听偏信,让袁可立这么折腾江南,咱们要是不站出来,江南就真的完了!
日后朝堂之上,没了江南的支持,咱们东林党还有什么话语权?”
汪应蛟沉默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
“可袁可立现在掌控着南京的兵权啊!
三十七卫、京营、还有江防水师,都是他的人。
李辅明、周显宗、周遇吉那些将领,都是陛下超拔的,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咱们要是真跟他对着干,怕是……”
“怕什么?”
周起元打断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江南的官绅,哪个没点私兵?
苏州的布商有护院,松江的盐商有船队,咱们再联络几个总兵,未必就怕了他袁可立!
这宣喻大会,咱们不能去,也不能让各州府的官员去!
只要没人理他,他这大会开不起来,陛下自然会觉得他办事不力,到时候咱们再上个折子,参他一本,不怕扳不倒他!”
汪应蛟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起来:“可要是袁可立拿‘抗旨’治咱们的罪怎么办?”
“抗旨?”
周起元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咱们就说水患刚退,各州府要忙着救灾、安抚百姓,实在抽不开身。
再说,江南的百姓也盼着咱们能稳住局面,只要咱们把‘为民请命’的旗号打出去,陛下也不能轻易治咱们的罪。
他总不能说,救灾不如开大会重要吧?”
屏风后的王月和杨宛,虽不敢探头,却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们没想到,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官,背地里竟在谋划着抗旨。
周起元见汪应蛟沉默,缓缓说道:
“或许,咱们可以用更狠的招式出来。”
“更狠的招式?”
汪应蛟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皱紧了眉头,语气里满是惊疑。
“眼下袁可立兵权在握,厂卫又盯着紧,咱们稳妥些周旋便是,为何要走险棋?”
周起元没直接回答,目光扫过屏风后侍立的杨宛与王月。
他当即抬手,对着两人摆了摆: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记住,方才听到的,半个字都不准往外漏。”
杨宛连忙躬身应道:
“奴家省得。”
说罢,她拉起还愣着的王月,两人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堂,出门时还不忘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门落锁的声响刚过,周起元便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桌案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汪应蛟耳边:
“咱们按他的意思,让各州府的官员来南京参加宣喻大会。
但这些官员前脚刚离开属地,后脚,咱们就派人去挑唆丝农和灾民!”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就说袁可立要把江南的生丝都运去京师,不给丝农留活路。
再说救灾司的赈济粮都被官吞了,灾民们再不动手,就得饿死!
挑唆他们去捣毁救灾司的粮库,最好再闹到贡院附近。
袁可立不是要开大会吗?
咱们就让他的大会开不成,让他知道江南的民心‘不可违’!”
“这……这可不合规矩!”
汪应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站起身,又怕动静太大被人听见,连忙又坐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慌乱。
“挑唆百姓生乱,这要是被查出来,就是形同谋逆!
袁可立正愁抓不到咱们的把柄,咱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规矩?”
周起元冷笑一声。
“难道陛下派袁可立来江南,强征生丝、搞什么‘皇权下县’,就合规矩了?
他那是与民争利,是动摇国本!
咱们这是在护着江南的百姓,护着国朝的根基!”
他喘了口气,语气稍缓。
“汪尚书,你想清楚,宣喻大会一开,不管袁可立是当场抓人,还是借大会敲打各州府官员,咱们在江南的人心定会溃散!
那些州府的官员,哪个手上没点不干净的?
到时候他们为了自保,定会把咱们供出来!
袁可立手握十万兵权,到时候他逐个击破,咱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只有现在闹起来,让袁可立知道江南‘民怨沸腾’,让他不敢轻易动手。
再把消息传到京师,让陛下知道整顿江南会引发大乱,他才会收回成命!
这不是险棋,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汪应蛟听得心头剧跳,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内堂里来回踱步。
他知道周起元说的是实话。
他与苏州的绸商、扬州的盐商勾连太深,今岁水患时,他还收了盐商送来的五千两银子,默许他们囤积粮食抬高市价。
周起元的这座豪宅,更是江南士绅凑钱给他建的。
一旦袁可立彻底掌控江南,他们这些东林党人在江南的根基就会被连根拔起,到时候别说官帽,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太险了,还是太险了……”
他喃喃自语。
“这要是没控制住,真闹出了民变,咱们就是千古罪人啊……”
“千古罪人?”
周起元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锐利如刀。
“咱们要是输了,才是千古罪人!
东林党在江南经营了这么多年,若是连江南都守不住,日后在朝堂上,咱们还有什么话语权?
陛下只会更信任那些宦官、武将,到时候国朝的大政,就真的跟咱们没关系了!”
他松开汪应蛟的手腕,语气又软了几分,带着几分蛊惑:
“再说,咱们只是挑唆,又不是真的要反。
只要乱子闹起来,袁可立定会先停了大会去平乱,到时候咱们再派人去‘安抚’百姓,说些‘会向陛下进言’的场面话,既能保住咱们的地位,又能落下‘为民请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汪应蛟停下脚步,看着周起元眼中的决绝,又想起自己收过的贿赂、享过的奢华,心中的挣扎渐渐被恐惧取代。
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
从他接受盐商、布商银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这些江南士绅、商贾绑在了一条船上。
船要是翻了,他也得跟着沉下去。
“哎”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却也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不过,得先派人去京师,跟叶向高、钱谦益他们通个气,让他们在朝堂上也帮着说几句话,万一事败,也好有个照应。”
周起元见他松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端起桌上的茶盏,递给汪应蛟:
“这就对了!只要咱们上下一心,袁可立再厉害,也敌不过江南的‘民心’。
来,喝杯茶,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该派谁去挑唆百姓,该怎么把消息传到京师……”
内堂的烛火依旧摇曳,映得两人的身影在墙上忽大忽小。
他们口中的“为民请命”,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私利。
他们所谓的“清本正源”,不过是一场裹挟百姓的阴谋。
而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场看似周密的算计,狠辣的计策,便是袁可立要的变数。
这位被大明皇帝授予重任的南京兵部尚书要等的“蛇”,终于要主动出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