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宣府城,再联络大同、山西那些边镇,只要九边有几镇响应,朝廷就不敢轻易动兵。
到时候,陛下权衡利弊,自然会选择招抚。
只有招抚,我们的罪过才能烟消云散,咱们才能保住荣华。”
说到这里,王国樑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极了草原上盯著猎物的狼:
“若是能够逼得陛下招抚,我们宣府镇就能效仿唐末藩镇故事。
唐末的藩镇,节度使掌兵、掌政、掌財,朝廷不敢轻易招惹。
我宣府镇,將来就要做这样的藩镇』!”
黑云龙听得眼睛发亮,之前的不解瞬间烟消云散。
“总镇英明!
只要咱们守住宣府,再拉上其他边镇,朝廷迟早得让步!”
王国樑没再说话,只是望著东门的方向。
马世龙这一走,宣府的乱局才算真正开始。
而他的“藩镇梦”,能否实现,就看接下来大同、山西那些边镇的反应了。
不过
在此之前,他还有要事要做。
那便是凝聚宣府镇的人心。
若不能儘快稳住人心,不等戚金、陈策的援军到来,宣府自己就先乱了。
所谓“统战价值”,从来不是靠喊口號喊出来的,而是要攥住底层人的命根子。
让其吃饱饭,活下去,他便会支持你。
思及此。
他转身对身旁的亲兵喝道:
“传我命令,即刻去镇守太监府,將刘坤拿下!
带至南教场,午时三刻,当眾梟首!”
亲兵愣了愣,隨即躬身应下。
刘坤是司礼监派来的监军太监,平日里在宣府作威作福,剋扣军餉、索贿受贿,连將领们都要让他三分。
但现如今,既然已经准备討公道』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刘坤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
杀了他,既能泄士卒的愤,又能把“谋逆”的帽子换成“討公道”的旗子。
午时刚过。
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就拖著五大绑的刘坤穿过街巷。
刘坤还穿著绣金的太监袍,却没了往日的威风,头髮散乱,脸上沾著尘土,嘴里不停咒骂:
“王国樑!你这反贼!敢动咱家,陛下定要诛你九族!”
“你们要造反不成?咱家是镇守太监,咱家背后有陛下撑腰!”
可街上的士卒与百姓却没人为他说话。
有老军户想起去年冬天,刘坤剋扣御寒的衣,冻死了自己的儿子。
有小贩记得,他强征“孝敬钱”,逼得自己卖了女儿。
连最胆小的民妇,都听过他强抢民女的劣跡。
未久。
南教场已挤满了人。
王国樑站在高台上,身后插著“宣府镇总兵”的大旗,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洪亮如:
“弟兄们!
父老们!
咱们宣府人守著北门,流血流汗,可日子过得怎么样?
军餉被剋扣,粮草被挪用,连冬衣都穿不上。
这是谁干的?”
他指向被按在地上的刘坤,语气陡然加重:
“就是这个阉贼!
他在宣府敲骨吸髓,把咱们的血汗钱揣进自己腰包,把咱们的命不当命!
钦差来了,非但不替咱们做主,反倒要帮著他清算咱们。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咱们能认吗?”
台下一片寂静,隨即有特意安插在下面的人高声附和:
“不能认!”
並且,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匯成一片呼喊。
“不能认!”
“不能认!”
“不能认!”
刘坤嚇得浑身发抖,还想辩解,却被亲兵按住了嘴。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
王国樑抬手一挥:“斩!”
鬼头刀落下,鲜血溅起三尺高。
台下的士卒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喊著“杀得好!”
王国樑看著这场景,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第一步,成了。
但聚人心关键,还是在第二步!
他又抬手压了压,待欢呼声平息,继续说道:
“诸位!
咱们不是造反!
是要朝廷给个公道!
让朝廷补发歷年欠餉,让宣府人治宣府!
现在,打开府库,賑济百姓,给军户补发粮餉,
告诉大家,这是咱们自己的粮,自己的钱,若是朝廷敢来镇压,咱们又要回到冻饿而死的日子!”
命令一下,府库的大门被“嘎吱”推开。
里面堆著的粮囤、银锭、布匹,在阳光下闪著诱人的光。
负责分发的亲兵高声喊著:
“军户每户发粮一石、银五钱!
百姓每户发粮半石!
都来领,按户登记,不许爭抢!”
人群瞬间沸腾了。
老军户颤巍巍地捧著粮袋,泪水顺著皱纹往下流。
他已经多年没领到足额的粮了。
年轻的士卒攥著银锭,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盘算著能给家里寄点钱。
连街边的小贩,都领到了半匹布,嘴里不停念叨著“王总兵好”。
黑云龙站在一旁,看著百姓们爭抢粮餉的模样,忍不住嘆了口气,凑到王国樑身边低声说:
“总镇,给这些贱民发这么多钱粮,当真是糟蹋了。
咱们自己留著招兵买马不好吗?”
王国樑斜睨了他一眼,说道:
“糟蹋?
若是宣府守不住,咱们连性命都没了,留著这些钱粮给谁?”
“而且”
“你以为我真想养著他们?
没有这些人,咱们拿什么跟朝廷谈?
戚金的川兵、陈策的南兵转眼就到,到时候咱们就是孤家寡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黑云龙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地闭嘴。
他看著台下越来越多的人举著粮袋,跟著別人喊“跟著王总兵討公道”。
心里虽不情不愿,却也明白王国樑说的是实话。
午后的阳光洒在宣府城的街巷里,往日的恐慌渐渐被一种狂热取代。
士卒们扛著刀枪,在街上巡逻,嘴里喊著“保宣府,討欠餉”。
百姓们自发地在门口摆上茶水,给巡逻的士卒解渴。
连之前犹豫的卫所士兵,也纷纷来投,说要跟著王国樑“討公道”。
王国樑站在高台上,望著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大计得逞的微笑。
但他並没有洋洋自得。
他心里清楚。
这些人不是忠於他,而是忠於手里的银、怀里的粮。
可那又如何?
只要能稳住宣府,只要能让朝廷看到“宣府不可轻动”,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
他同时也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粮会吃完,银会光,等到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这些今天喊著“討公道”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他不敢深想,只能攥紧刀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朝廷不敢硬剿”上。
而他
则是要打出自己的价值来!
此刻。
宣府城外。
马世龙等一眾残部,已经逃出来了。
但马世龙没有远离府城,而是在府城外十里休整。
“將军,再不走,恐被乱兵发现!”
亲卫低声提醒,声音里带著未散的惊惶。
方才从镇国府突围时,京营兵虽精锐,却架不住叛军潮水般的衝击,七百弟兄折损了近半,若不是东门守军拼死接应,他们怕是连宣府城都逃不出来。
马世龙心中很是沉重。
他是宣镇副总兵,他能走到哪里去?
更何况.
四百里外,便是大明的中枢。
他的阻止此次动乱。
因此。
马世龙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宣府乱了,京师就悬了。”
“当务之急,不是逃,是稳住局面。”
他翻身下马,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舖开一张残破的舆图,借著马灯的微光,指尖落在宣府东路、西路的標记上:
“之前那三个自呈罪状的参將,周通、吴谦、赵承业,他们肯认过错,就有归顺朝廷的心。
派人去联络他们,说我马世龙在城外等他们,只要肯带部曲来投,朝廷既往不咎!”
亲卫连忙应下,刚要转身,又被马世龙叫住:
“告诉他们,王国樑杀了钦差,已是谋逆大罪,若他们敢附逆,便是诛九族的下场!”
他语气陡然加重,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三个参將手里握著宣府近三成的兵力,若是能爭取过来,至少能挡住王国樑向外扩张的势头。
安排完联络之事,马世龙的目光又落回舆图上的“京师”二字,心沉得更厉害。
“还有,八百里加急送信!”
他猛地抬头,看向身后的亲兵。
“挑两个最快的骑手,一匹马累倒了就换驛马,务必把宣府兵变的消息,连夜送到京师兵部和蓟镇戚金、陈策大营!”
两名精壮的传令兵立刻上前领命。
他们卸下甲冑,只穿轻便短打,背上缝著“急报”二字的皮囊,翻身上了两匹最健壮的战马。
“將军放心!便是跑死所有马,也定把消息送到!”
话音未落,两匹战马已如离弦之箭,消失在马世龙的视线之中,蹄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渐行渐远。
马世龙望著他们的背影,拳头死死攥紧。
现在。
时间就是生命。
若是等大同、山西镇的將领反应过来,跟著王国樑一起反,九边就会燃起燎原之火,到时候別说平定宣府,整个北境都要乱了。
夜色渐深。
官道上的驛马换了一批又一批。
传令兵不敢有片刻停歇,马嚼子勒得战马嘶鸣,汗水顺著马腹往下淌。
中途路过驛站,他甚至来不及喝一口热水,只抓起备好的驛马,翻身上去继续狂奔。
连续奔袭数个时辰。
其中传令兵的战马突然腿一软,轰然倒地,口吐白沫。
这已是第三匹累死的驛马。
他动作嫻熟,换上一匹备用马,继续朝著北京的方向疾驰。
深夜。
这传令兵终於到了北京城下。
“宣府急报!八百里加急!”
他对著城头吼道。
守城的校尉不敢怠慢,当即用吊篮將这传令兵和驛马都拉了上来。
確认了身份与急报之后,这传令兵被守城士兵引著,换了匹快马,向兵部值房疾驰而去。
此时已近子时,皇城內外早已沉寂,但兵部值房之中,还有人留守。
正是职方司郎中梁之垣。
今夜到他轮值。
属吏匆匆而至,身后还带著一个传令兵。
“郎中!快!宣府急报!八百里加急!”
传令兵“扑通”跪倒在地,颤抖著从怀中掏出个急报。
梁之垣揉了揉乾涩的眼睛,睡意瞬间被这声“八百里加急”衝散。
他定了定神,接过密报,抖出里面的信纸,烛火摇曳中,“抚边钦差张鹤鸣遇刺”“宣府总兵王国樑据城谋逆”“马世龙率残部突围”几行字让他面色剧变!
“嘶”
梁之垣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
“宣大总兵反了……这是要掀了九边的天!”
他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铺开奏疏纸,提起狼毫笔。
只见他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疾走,他虽然写得急,但字跡依旧工整美观。
梁之垣先是扼要写明急报核心。
“天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宣府总兵王国樑弒抚边钦差张鹤鸣,据城谋逆,参將马世龙率七百京营残部突围,现驻宣府城外,急盼朝廷调兵”。
再补上周通、吴谦等参將动向,最后附上初步应对建议:
“速调蓟镇戚金、陈策所部川兵南兵驰援,命大同、山西镇总兵严守边界,防谋逆之势蔓延;另遣锦衣卫赴宣府周边侦伺,缉拿脱逃逆党”。
写完后,梁之垣从案角铜盒中取出兵部“职方司关防”,蘸足硃砂,重重盖在奏疏落款处,鲜红的印鑑如血,在素白纸上格外刺目。
他又在封面用硃笔竖写“八百里加急”四字,旁边小字標註“子时三刻,兵部值房接报”,才算完稿。
抓起奏疏,梁之垣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夜风从窗缝钻进来,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备马!去通政使司!”
梁之垣大步衝出值房,门外早已备好马匹。
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在空寂的街巷里“得得”作响。
很快。
他便到了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守门吏见是兵部郎中亲来,还捧著標有“八百里加急”的奏疏,连忙抬手示意放行,口中高声通报:
“兵部梁郎中,携宣府急报!”
很快,梁之垣便被引入通政使司。
值夜的通政使司左通政涂乔迁刚被叫醒,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可一看到奏疏封面上的硃笔大字,瞬间清醒过来。
他接过奏疏,先凑近烛火查验兵部关防是否完好。
印鑑清晰,无半点偽造痕跡。
再核对奏疏格式,见事由、经过、建议条理分明,符合“急报”规范。
最后翻开《通政使司接收密报簿,在簿册上写下“天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子时五刻,接兵部职方司梁之垣递宣府谋逆密报,八百里加急”。
提笔在末尾画了个朱圈,又从案上取过通政司紫印,“啪”地盖在奏疏封面的兵部红印旁。
“快!派专人送司礼监!走內驛道,一刻都不能耽误!”
涂乔迁將奏疏递给身旁的吏员,很是急切。
司礼监的值房设在紫禁城外侧的廊房內,此时也是一片寂静。
隨堂太监石元雅刚靠在椅上打盹,手里还攥著未整理完的文书,忽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
见是通政使司的吏员捧著密报来,他连忙起身,接过奏疏只扫了一眼封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都开始发抖:
“宣府……谋逆?”
他不敢擅自处置,立刻叫过小太监:
“快!
去后院请老祖宗!
就说有宣府八百里加急密报,迟了要掉脑袋!”
小太监拔腿就往后院跑。
不多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披著件素色披风赶来,头髮还微微散乱。
他刚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可一听“宣府八百里加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只趿著双布鞋就往值房赶。
魏朝接过奏疏,飞快瀏览一遍,眉头越拧越紧。
魏朝旋即前往文渊阁,见到了值守在此地的阁臣李汝华。
“李阁老,大事,先票擬罢!”
李汝华见事情紧急,思索片刻后,隨即取过一张空白票签,提起硃笔。
烛火下,他笔尖微顿,隨即写下票擬意见:
“宣府事急,擬请陛下即刻传旨:
一、调蓟镇戚金、陈策所部川兵、南兵,星夜驰援宣府。
二、命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遣緹骑百人,赴大同、山西镇侦伺动向,若有將领附逆,可先斩后奏。
三、召內阁诸臣、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李长庚连夜入宫议事。”
得了这票擬,魏朝与李汝华匆匆赶往东华门。
此时东华门已闭,唯有两名侍卫持戟守在门外,见是魏朝与李汝华来,连忙上前见礼。
魏朝掏出腰间的“司礼监夜传令牌”,亮给侍卫看:
“有宣府八百里加急密报,需面奏陛下。”
侍卫验过令牌,不敢阻拦,立刻推开侧门,引他们入宫。
宫道上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在夜色中迴荡。
小太监提著的宫灯,光晕在青砖上缓缓移动,映出魏朝急促的身影。
到了乾清宫偏殿,守殿的隨堂太监见是魏朝,连忙放轻脚步上前:
“老祖宗稍候,奴婢这就去唤醒陛下。”
司礼监隨堂太监两人当即跪伏在寢殿外殿,对著里面喊道:
“八百里紧急军情,宣大总兵弒杀钦差谋逆,请陛下速速批阅!”
隨堂太监连喊三声,而內殿毫无回应。
正当他们准备进入內殿唤醒皇帝的时候,里面终於发出声音了。
“朕知道了。”
而也就在此刻。
被吵醒的朱由校,才知道,宣镇的事情,麻烦了。
张鹤鸣抚边抚著抚著,抚成了王国樑谋逆。
才从御塌上坐起来的朱由校苦笑一声。
张鹤鸣.
你死得不是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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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