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阁臣期待的神色,又补充道:
“不过按祖宗旧例,阁臣本就有辅弼东宫』之责。
只要诸位尽心辅佐陛下,待皇长子长到开蒙年纪,陛下自然会依例委任,这规矩是变不了的。”
这话既给了阁臣们盼头,又没把话说死。
魏朝心里却门儿清:
陛下最忌內官与外臣过从甚密,方才递赏赐已是司礼监份內事,再多说一句关於皇长子教引的话,便是踩了“內朝外朝勾连”的红线。
他不再多言,对著阁臣们略一躬身,脚步轻快却不仓促地退出了值房。
魏朝的身影刚消失在值房门外,刘一燝便收回目光,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沉吟,隨即渐渐亮了起来。
他忽然抚掌轻嘆,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振奋:“嫡长降世,国本初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坐在对面的朱国祚点了点头,却也皱著眉:
“是啊,国本定了,人心才能安。
不过陛下虽是明君,但行事作风,不合圣人之道,屡违祖制”
“正是因此,这未来的太子,才更要教好!”
“得让他从小读《论语《孟子,懂民为贵,社稷次之』。
得教他看《资治通鑑,知歷代兴衰的道理。
还要让他学《大明会典,祖宗定下的规矩可不能变!
若能把未来的君主教得明辨是非、勤政爱民,大明朝何愁不能重回仁宣盛世的正轨?”
叶向高听著,也缓缓頷首:
“次揆说得在理。咱们这些做阁臣的,既要辅佐当今陛下,更要为大明的將来打算。
待皇长子开蒙那日,便是咱们联名请旨,也要把最妥当的讲官选出来。
哪怕是得罪些人,也不能让未来的储君走了偏路。”
这些臣子,已经是打算,通过影响皇嗣,来达成各自的政治目的了。
坤寧宫嫡皇子降生的余波未定。
北京城中。
一匹浑身汗透的驛马突然衝破城门,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朝著紫禁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传令兵背著八面令旗,正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辽东大捷!熊经略生擒皇太极,灭偽金!辽东定了!”
这个信使边骑马,边大吼。
原本围著画摊嬉笑的孩童停下脚步,挑著菜担的农夫直起腰杆,连茶馆里嗑著瓜子的茶客都猛地放下茶杯,齐刷刷朝街心望去。
茶馆之中,有胆大的士子问了一声:
“兄弟!你说啥?皇太极被抓了?”
“千真万確!”
传令兵回头喊了一声,声音里带著激动。
“建奴老巢被端了,偽金灭了!咱大明的辽东,再也不用打仗了!”
这话像一滴滚油落进沸水,瞬间让整座京城沸腾起来。
茶馆里的年轻士子“啪”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晃了晃:
“好!太好了!去年陛下才平了晋商,今年就灭了建奴,这不是中兴是什么?”
旁边的老士子捋著鬍鬚,眼眶泛红:
“老夫年轻时,辽东就年年告急,多少將士埋骨他乡,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茶馆之中,热闹非凡。
而北京城中的百姓,听著街坊邻居高呼陛下万岁。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跟著喊万岁总不会错。
一时之间。
满北京城皆是万岁之声。
而在这万岁之声中,那匹乌騅马却已奔至午门,传令兵翻身滚下马鞍,连口气都没喘,就將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捷报递给值守的锦衣卫。
捷报很快辗转送到司礼监。
魏朝、魏忠贤、王体乾三个大太监见小太监捧著捷报奔来,魏忠贤一把抢过,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放大,声音都变了调:
“是……是辽东捷报!熊廷弼生擒皇太极!”
“快!快呈给陛下!”
魏朝也顾不上整理褶皱的蟒袍,三人踩著朝靴,跌跌撞撞地往乾清宫跑。
此刻。
乾清宫东暖阁里,朱由校正埋首批阅奏疏,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开口询问,就见三个太监“扑通”一声滑跪在地,齐声高喊:
“陛下!天大的好消息!辽东大捷!熊廷弼生擒皇太极,灭国偽金,辽东安定了!”
朱由校握著硃笔的手猛地一顿,他霍然起身,龙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你说什么?再奏一遍!”
魏朝连忙膝行几步,將捷报高高举起:
“陛下,捷报在此!
熊经略奏报,本月二十日破赫图阿拉,生擒偽金天聪汗皇太极,斩杀八旗兵七千余,俘虏一万三千余人,偽金彻底覆灭!”
朱由校一把抓过捷报,他颤抖著手指拆开,目光飞快扫过上面的字跡。
熊廷弼的笔跡刚劲有力,每一句都写得清清楚楚:
“臣率辽东二十万大军,围困平金城近月,以佛朗机炮破城,亲督將士生擒皇太极……
辽东建奴之患,自今日起,永绝矣!”
“哈哈哈!好!好!好!”
朱由校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他將捷报往案头一拍,仰头大笑起来。
殿內的太监宫女从未见过陛下这般失態。
往日里,即便新政推行顺利,陛下也只是淡淡点头。
可今日,他的眼底亮得像燃著火焰,连鬢角的髮丝都因激动而微微颤动。
之前。
因为害怕建奴入关,搞得他连睡觉都不踏实。
生怕煤山上的那颗歪脖子树会带著根白綾找上他。
因此,辽东一直是朱由校的心腹大患。
此刻,辽东大患终於除去了。
一口鬱结在心中的气,今日终於吐出来了。
他如何能不高兴?
想他登基之初,辽东的奏疏堆得像小山,每一封都写著“粮尽”“兵溃”“建奴寇边”。
为了筹辽餉,朝堂上的大臣吵得面红耳赤,有的说加征赋税,有的说弃守辽东。
好在他力排眾议,重用熊廷弼,抄没晋商家產充作军资,多少人暗地里说他“急功近利”“不顾民生”。
可如今,一切都值了。
建奴完了,那个吸了大明数十年血的毒瘤,终於被彻底切除了!
“辽餉!终於可以停了!”
辽餉蚕食的是大明的根基。
朱由校早就想停了。
只是因为辽东战事实在要钱,所以,哪怕知晓辽餉不好,朱由校也不敢停。
现在,他终於是有这个底气了。
“另外,不用每年给辽东拨银,省下来的银子,可以干很多事情。”
朱由校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皇子降生定了国本,辽东大捷除了大患,这大明这艘曾在风浪里飘摇的破船,终於要重新起航了!
“传朕旨意!”
朱由校转身对太监们下令。
“礼部即刻擬定封赏章程,熊廷弼、李鸿基、刘兴祚等將领,按功升赏,不得有误!
另外,让太常寺准备献俘太庙的仪式,朕要亲自带著皇太极,去告慰列祖列宗!”
去年他才將林丹汗、莽古尔泰献俘太庙,如今又要献皇太极。
朱由校想起那些暗地里非议他“不遵古法”的大臣,心里涌起一股豪气:
谁还敢说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
朕登基不过两年,就解决了大明数十年都没能解决的辽东难题,这样的功绩,难道还称不上明君?
当然
朱由校的自傲,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可不是隋煬帝,没有好大喜功的习惯。
身为帝王,作为合格的大明皇帝,朱由校心里清楚。
建奴覆灭只是辽东棋局的一步落子,绝非终局。
即便辽东暂安,大明这盘满是裂痕的棋,还有太多地方需要修补。
朱由校起身走到殿侧悬掛的《大明九边图前,看著辽东那一块地方。
他闭上眼,脑海中开始復盘这场持续数年的辽东之战,也在拆解那个困扰大明数十年的顽疾。
为何小小的建州女真,能將辽东拖入数十年的泥沼?
在朱由校看来。
第一个癥结,是军户制度的彻底崩坏。
辽东军户世代被束缚在卫所土地上,土地却被军官、勛贵层层兼併,有的军户一家五口只剩半亩薄田,连温饱都难以为继。
更甚者,军餉拖欠长达三五年,士兵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有奏报里写过,天启元年冬天,金州卫的士兵竟要靠挖草皮、剥树皮度日,有的甚至冻毙在城墙上。
这样的“国家农奴”,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又怎能指望他们提著刀去拼命?
第二个癥结,是党爭倾轧下的用人乱象。
歷史上。
万历末年到天启初年,东林党与齐楚浙党为了辽东帅位爭得你死我活,熊廷弼第一次督辽时,明明打了胜仗,却因朝堂弹劾被迫离任。
袁应泰接任后,不懂军事却硬要推行“招抚流民”,结果让建奴趁虚而入,丟了瀋阳、辽阳。
官员们只盯著“门户之见”,哪管辽东將士的死活?
將帅任免全凭党爭胜负,而非军功才干,辽东战局怎能不糜烂?
第三个癥结,是財政的恶性循环。
辽东每年需军餉五百万两,可大明每年的財政收入不过三四百万两,为了填辽东的窟窿,朝廷只能加征“辽餉”。
这种“低效输血”,一边让辽东士兵因缺餉而战斗力崩坏,一边让中原百姓因重赋而民怨沸腾,简直是饮鴆止渴。
想到这里,朱由校睁开眼,眼底多了几分篤定。
他之所以能平定辽东,恰恰是戳中了这三个癥结的要害。
对付军户崩坏,他没拘泥於旧制,而是直接从“钱”上破局:
抄没八大晋商的家產,得银千余万两,不仅补发了辽东將士拖欠三年的军餉,还为士兵配备了新的甲冑、火銃。
熊廷弼、王承恩的密信里写过,补发军餉那天,辽东军营里士兵们举著银锭欢呼,有的老兵甚至哭了。
那是久旱逢甘霖的振奋,也是对朝廷重拾信任的感动。
对付党爭倾轧,他的手段更直接:
將所有弹劾熊廷弼的奏疏压下,甚至下旨“凡以私怨弹劾督辽诸將者,以挠军』论处”。
对於弹劾熊廷弼的奏疏,一直留中不发。
他的態度很明显:熊廷弼在辽一日,朕便信他一日。
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让熊廷弼能甩开朝堂掣肘,在辽东拧成一股绳。
对付用人困境,他更是不拘一格。
为了拉拢科尔沁部牵制建奴,他纳科尔沁首领之女为妃,许以互市之利,让科尔沁从“建奴盟友”变成“大明藩属”,为明军提供了侧翼支援。
提拔將领时,他不看出身只看战功。
李鸿基本是银川驛卒,因作战勇猛一路升到副將。
赵率教、祖大寿、毛文龙等人亦是微末之將,却因超拔被委以重任。
这种“不论出身、只看实效”的用人方式,让辽东明军涌现出一批敢打敢拼的新锐將领。
若是万历皇帝当年能有这般决断,能拋开党爭、不惜內帑、早换下李成梁,能及时填补財政漏洞,辽东何至於糜烂到今日?
好在。
这数十年的烂摊子,终究在他手上解决了。
但朱由校没敢鬆懈。
辽东的军户还需重新安置,陕西的流民问题亟待解决,江南的赋税改革还没推开……
大明这艘破船,只是刚避开了“辽东暗礁”,要想真正扬帆起航,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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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