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伯死后,他小小年纪就这么凭著不怕死的倔劲,在地下拳市打出来了。”
温榆河畔的残雪在在冷风中泛著青灰,冰层下的暗流偶尔顶起浮冰,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想起这个被时代巨轮碾碎人生的朝鲜孤儿,连父母冻毙的风雪也许都成了边防档案里两行褪色的钢笔字。
路宽与庄旭久久无言。
他们並肩站在河岸的枯柳下,看著枝婭上垂掛的冰凌像是倒悬的剑戟,將两人身影割裂。
庄旭半响才轻嘆道:“他比我们好一些,好列小时候还见过亲生爹妈,只不过太小,应当早就记不清了。”
“嗯。”路宽轻舒一口气,“他晚上赶回来,这几天算是把整个延边当年的关係人查了个底朝天,有部队帮忙,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亲人的消息。”
庄旭点头:“等过完年回来,我们哥仁再一起喝一顿。”
“阿飞事情我跟部队已经说了,还託了赵苯山在那边的关係帮忙,希望会有好消息。”路宽笑道:
“你好好带著苏畅回家见父母、筹备订婚吧,这是正事。”
“她还有些紧张呢,哈哈。”庄旭莞尔,旋即期待地招呼师弟往回走,“时间不早了,我去再抱抱我的大侄女、大侄儿,准备跟苏畅先走了。”
“好。”
两人回到充斥著欢声笑语的別墅二楼房间,还没进门就刘晓丽的笑骂声儿:“你们这些大姨小姨的,別把我铁蛋累坏了!”
“什么情况这是?”
路宽和庄旭站在门口,好奇地看著房间內的情景:
铁蛋和呦呦在厚实的地毯上爬行翻滚玩耍,满脸笑意的兵兵盘腿坐在西南角,大甜甜穿著香檳色高领毛衣跪坐在东南角;
童丽婭巧笑嫣然占据著东北角,剩下一个准备和庄旭回苏省过春节的女明星苏畅,手里拿看玩具吸引看宝宝的注意力,坐在最后一角。
眾女玩的不亦乐乎,又笑得前俯后仰,也来不及理睬悄摸进门的两人。
“呦呦看这里!”范兵兵晃动看毛绒长颈鹿,铃鐺发出清脆声响。小女娃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下意识地有些抓握动作。
“铁蛋来姨姨这。”井甜柔声唤著,举著软胶手摇铃。小男孩立即咧开没牙的嘴笑,胖乎乎的身子朝看声源扭动。
还有童丽婭有些生疏地摇晃彩虹塔,苏畅拍著响纸书逗趣,两只粉雕玉琢的白麵团子被四面八方的声音吸引,小脑袋转来转去。
路宽笑问道:“这什么?四大美女迷魂阵?”
“嘘!別吵!”始作俑者刘小驴笑著过来挡住两人进门,“你们就站门口看!正做实验呢!”
“什么实验?”
刘晓丽也笑著走了过来:“她们四个非要比一比自己谁在孩子面前更有亲和力,各占一角拿玩具逗他们,看宝宝们更喜欢谁。”
“我想的主意,不错吧?”刘伊妃邀功,“我看育儿书学的,这叫选择性社会注意力测试。”
“你看,他们的小脑袋要同时处理四种不同的声音、图像和玩具。这能测试他们的注意力分配和转移能力。”
“呦呦在左右转头,说明她的听觉追踪和视觉追踪系统发育得很好,能快速定位声源和光源。”
“铁蛋比姐姐更活泼,刚刚都左右爬了一阵子了,这是大脑发出指令,协调手臂、躯干和腿部的肌肉,才能完成向目標爬行或翻滚的动作,这说明铁蛋的运动技能和大脑动机结合得很棒。”
“真的假的?”路老板一脸狐疑,“我怎么感觉你在培养紂王?我看把这小子眼蒙起来都有华文华武的意思了。”
刘小驴听他损自己的好大儿,气得狠狠捶了洗衣机一拳。
庄旭看了一阵笑道:“呦呦真不错,就这么冷静沉著地坐在原地观察,一点急躁的情绪都没有。”
洗衣机自豪:“那是!这两天晚上我都睡在她小床边上来著,比犬子强,都会叫爸爸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和刚学会的音节,路呦呦忽然停下了对所有玩具的观察。
她的小脑袋像安装了精准雷达般缓缓地转向门口,乌溜溜的杏眼瞬间锁定了路宽。
“ba”—·!”她小嘴一张,发出一个清晰又软糯的音节,带著奶呼呼的尾音。
洗衣机大嘴一咧:“矣!闺女!”
刚才还冷静观察的小公主仿佛瞬间被按下了行动键,小小的身子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手脚並用地朝看爸爸的方向奋力前进。
“快,你们逗呦呦看看!”刘小驴故意使坏,不叫自家老公得逞。
只是呦呦像个坚定的女战士,完全无视了范兵兵再次摇晃的响铃、並甜递到眼前的软积木,甚至苏畅夸张的鬼脸。
爬行的姿势还带著这个月龄宝宝特有的笨拙又努力的可爱:
小屁股一一,像只努力拱动的小海豹,穿著粉色软底袜的小脚丫还不太会使劲,时不时蹬个空。
但她的目標异常明確,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始终亮晶晶地望著路宽,嘴里不停地“baba
呀!”地叫著,仿佛在给自己开语音导航。
正玩得乐不思蜀的铁蛋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笨拙地转动身体看“行为异常”的姐姐。
路呦呦气不过他挡路,伸手把眼前白麵团一把推开,嘴里吸溜著口水向爸爸的方向刻苦行军。
铁蛋被姐姐推了个屁股蹲儿,待他再反应过来又被著嘴吹口哨的“奶姨”井甜俘获,乐不可支地爬向她的方向,逗得全场大笑。
庄旭笑得尤其大声,侧头低声道:“呦呦像你,这个更像你,你可真行!”
刘伊妃早就顾不得给丈夫使坏了,和刘晓丽俩人一人一个手机,各种角度捕捉著这温馨又童趣的一幕。
类似的视频片段她已经快把硬碟存满了,恐怖如斯。
短短两三米的距离,对呦呦而言仿佛一场伟大的远征。
当她终於味味地爬到路宽鞋边时,小手一把抓住爸爸的裤腿,努力仰起小脸,红扑扑的脸蛋上写满了“求表扬”的骄傲,奶声奶气地再次宣告:“baba!”
“矣!好闺女啊!太好了!以后家產都给你!都是你的!”
洗衣机的心瞬间化得一塌糊涂,看著这个眉眼间已经有几分老婆影子的小天仙,弯腰一把將香香软软的女儿捞进怀里。
眾人顿时笑作一团,兵兵和苏畅立刻起鬨,笑著说他偏心。
只有井甜急得不行,拍著怀里还在自己胸前沉醉地蹭来蹭去、对“家產”毫无概念的铁蛋,有些“太子不急小姨急”的意思:
“你也叫爸爸呀铁蛋!你家產没了啊!千把亿啊我的天哪!”
要不是不方便,大甜甜都想替他叫声爸爸算了!
小刘笑著椰:“这下好咯,刚刚甜甜小姨还叫囂长大铁蛋只给她买漂亮衣服呢,这下要反过来靠你养了。”
大甜甜不服气地嘴道:“养就养!虽然没你们家有钱,还能饿著他啊?”
正抱著女儿亲昵的老父亲抬头扫了一眼,心道不撑著就不错了—
一上午的欢乐时光过去,除了要回沪市和川省过年的唐烟和张靚影昨天已经来过之外,客气地来送完年礼、看过宝宝的兵兵等人也相继离开。
大除夕的,没有在人家留饭的道理,只有大甜甜依依不捨得厉害。
她临行前还抱著呦呦又过了把癮,算是她这个被铁蛋黏了一上午的小姨雨露均沾了。
大家对两个宝宝的喜爱是一样的,只不过铁蛋像他爹一样太能整活了,总是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呦呦则像个高冷小天仙,除了对姥姥、亲妈,尤其是在她小床边上陪睡了一星期的老爹特別亲切外,对谁都一个態度。
一家三口在大门口送客人离开,互道新年好之类的美丽祝福,刘晓丽则专门叫住了苏畅。
“畅啊,你跟庄旭等会儿走,我再跟你们囉嗦两句。”
“嗯?咋了乾妈?”苏畅喊著这个一般私下才喊的称呼,雀跃地回身揽著刘伊妃的肩膀,“是不是茜茜这个女儿太不省心?我帮你骂她两句。”
小刘轻哼一声,再叫你笑一分钟,待会儿就看你怎么哭的!
“骂有什么用,要用揍的!”刘晓丽玩笑了一句,从厚重的羊绒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紫色的丝绒首饰盒。
苏畅惊讶道:“乾妈,您这是做什么,別是因为我上个月送您化妆品再回礼给我呢吧!千万不行!那是我孝敬您的。”
刘晓丽看著她年轻鲜活、带著几分调皮的脸庞,眼神柔软了下来。
她打开盒子,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看一条光泽温润、细腻如脂的羊脂白玉平安扣项炼玉扣饱满圆润,没有任何繁复雕刻,只在顶端镶嵌了一小枚精致的黄金扣头,繫著一条同样质地的细金炼,在清冷阳光下流转著低调而温暖的光泽。
这是歷经岁月的人才能选出的款式,不张扬,却极显底蕴和心意。
苏畅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揽著闺蜜肩膀的手不自觉地鬆开了。
“这——”
庄旭有些异地上前:“阿姨,晚辈哪儿能收这么重的礼物,这个实在———”
“听我说。”刘晓丽那张岁月没有留下太多痕跡的脸上写满慈爱,“茜茜都跟我讲了,畅畅要跟庄旭回苏省老家过年。”
“这是什么含义,我想你们也都想明白了,订婚也已经提上日程,是早晚的事了。”
午前的冬日阳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依然呵气成霜,她盖上首饰盒,把它紧紧拍在苏畅的手中,不叫她挣脱:
“畅啊,你妈妈走得早,我还记得一到《金粉剧组的时候,你是怎么羡慕地看著茜茜有妈妈照顾的,当时看著真叫人心疼。”
“你们两个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天生就比同龄的女孩多受了几分罪,心里多一些小彆扭、小坎坷。”
刘晓丽看著已经在寒风中眼眶泛红的苏畅:“前天我和小路、茜茜两口子去医院看了小姚姚贝娜,那孩子也挺可怜,都不容易。”
“我没有別的意思,就是告诉你,既然这声乾妈叫了,这么多年也都处下来了,我就有责任把你像自己的女儿一样送出门去。”
她是知道苏畅从小寄人篱下的委屈的,包括同舅舅一家的相处的如何不和谐,並没有从所谓的娘家討得几分温暖。
刘晓丽示意手里的首饰盒:“你就当这是我替你天上的妈妈送你的订婚礼物,等你真的嫁人那一天,我还会尽我的这个乾妈的责任。”
她笑著看了眼庄旭,“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会幸福的。”
“阿姨,谢谢你。”温润如玉的君子也有些眼眶泛红,他看了眼搂著女友安慰的小刘,“我跟路宽从小算是相依为命,也一直为他能有伊妃这样的妻子感到高兴。”
“但我知道,伊妃这样的品格和个性,离不开您这样善良和坚韧的母亲的培养、教导,还有现在对苏畅的关心爱护—”
刘晓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得忙摆手:“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赶紧带著你媳妇儿回去吧!”
“乾妈”苏畅的嘴唇颤了颤,刚才的伶俐劲儿全没了,眼泪毫无徵兆地大颗大颗滚落。
她母亲早逝,这份迟来了太多年的、来自母亲辈的细致关怀和承诺,精准地砸中了她內心最柔软也最渴望的角落。
这位刚刚成功进军好莱坞的年轻女演员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刘晓丽的肩头,孩子般硬咽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伸出双臂紧紧、紧紧地抱住某种失而復得的依靠。
路宽站在一边,看著妻子小刘拥著母亲和硬咽的苏畅,看著庄旭郑重其事的承诺,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感慨悄然漫上心头。
人世间的剧本大抵如此,眾生皆苦,有情皆孽。
每个人光鲜的袍子底下,谁没藏著几道惊心动魄的伤疤?
那个叫阿飞的朝鲜孤儿,此刻或许正顶著寒风,在图们江边境线徘徊,满心期待地在泥泞里寻觅一个虚无縹緲的根。
庄旭和两世为人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从无人问津的乡野石缝里硬生生勃发出的一蓬野草?
苏畅年少成名,光华万丈,可母亲早逝的缺憾,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早已成为她性格里无法磨灭的悲伤底色。
就连眼前看似拥有一切的刘晓丽和伊妃母女,她们的光鲜亮丽背后,又何尝没有经歷过事业起伏、人情冷暖、乃至更为私密的不为人知的苦痛与煎熬?
无论是玄之又玄的这一世,还是世人皆知的上一世,命运何曾真正轻易放过任何人。
但这或许就是人生最奇妙之处,绝境的石缝里,总能挣扎出希望的新芽。
就像此刻这除夕的严寒里,阳光虽弱,却终究努力地温暖著相拥的人,旧年的所有风雪与坎坷,似乎都可以在这一刻被亲情、爱情与承诺悄然化解。
时间拥有这世上最宏大的伟力,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所幸,他遇到一个上一世便成功自渡,顺带这一世也渡了自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