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人、外戚都不是蠢货,他们之所以现下和老秦贵族勾连,是因为寡人上一次失掉威严。寡人不是苛责你,你和阿母确实让秦国稳定下来了。牺牲寡人一点威严换取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解释甚啊?我那么小气?你这精力还是放在这些老秦贵族身上吧。”嬴成蟜拨拉白色玉珏:“这一次,阿兄可别再心慈手软啊。”
“寡人不是心慈手软,寡人是讲理。”秦王政眯着眼睛,杀气四溢:“杀人前,寡人会提前说。”
三日后,议政殿。
“王上,辰时三刻了。”赵高在殿外禀报,声音穿过绘有驷马车的漆屏:“群臣已至宫外。”
秦王政抬手,将玄冕的组缨重新系紧。
“备好安车。“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半年前亲政时低沉许多:“母后此时,应当过蕲年宫了。”
廷尉正李斯捧着简册趋前:
“禀大王,太后仪仗寅时便出了雍门,此刻怕是已到虢县。”
顿了顿,压低声音:
“阳泉君府,连夜有六辆辎车进入,辎车是从孟家在咸阳外的庄园驶出。”
秦王政嘴角扯出个冷笑:
“今日过后,不会再有这类事了,随寡人上朝。”
信宫,前殿。
大殿上,弥漫着椒兰焚烧的气息。
当秦王政踏上髹漆丹陛时,殿中倏然一静。
未经特招,便集体上朝的老秦贵族们坐的笔直,身上朝服格外整齐。
秦王政刚坐稳,刚问了一句“诸君有奏否”。
“臣有奏!“阳泉君芈宸率先出列,腰间玉组佩撞得叮当作响。
这位楚系外戚今日特意在冠侧簪了白芷,这是楚国旧俗中谏诤时的装扮。
秦王政坐在王位上,身后口无一人,手指轻叩身前红木案上的镇尺:
“讲。”
“太后移驾雍城,不合礼制!”芈宸高举牙璋:“《周礼有云:‘天子之妃曰后,死曰薨。’先王既葬,太后当居中宫主内治,岂有返雍城守冢之理?”
“臣附议。”
“臣附议。”
“老臣附议。”
“……”
殿中霎时附议声一片,像是商量好的。
一日前,秦王政将赵太后送往雍城。
理由是赵太后思念先王成疾,见国内局势已稳,已是迫不及待赶去雍城为先王守孝。
为先王守孝一年,是赵太后在朝堂上亲口做下的承诺,老秦贵族曾不断催促。
秦王政冷眼扫过,心下冷笑。
今日反对母后赴雍者,和前些时日上奏催促母后赴雍者,是同一批人。
这些老秦贵族确实如弟弟所言,都该杀!
“阳泉君此言差矣。”秦王政缓缓展开案上简册:“《秦记载:穆公夫人卒,归葬西垂。此乃秦制。”
他故意将简册转了个方向,露出边角处太后特有的朱砂标记:
“太后自愿赴雍城为先王守孝,尔等是要管寡人家事?”
渭南君蹇见突然出列,老人腰间九环带震得哗啦作响:
“天子无家事!王上扪心自问,当真是太后自愿的吗?百善孝为先,王上当三思而后行!”
秦王政拳头无意识攥紧,又松开。
不言不语,有意沉默,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说出甚逆言!
“大王!”孟华直接跪倒在丹墀上,“太后素来体恤老臣。若因臣等之故,使太后遭贬,臣请辞官!”
这一次,孟家老家主亲自上阵。
二十余名老秦贵族齐刷刷摘下冠冕,露出故意未梳的散发,这是周礼中“肉袒谢罪”的变体。
蒙恬、王绾、李斯等人秦王政亲信低头的低头,瞪眼的瞪眼,怒从心头起。
这是逼宫吗?
这就是逼宫!
“放肆!”最前列的长安君怒吼,转身跳上椅子,站在椅子上怒指跪下逼宫的一众人等:“尔等这是逼宫!是谋反!当尽诛也!”
阳泉君芈宸趁机高呼:
“君侯此言差也!
“臣等只求迎回太后。
“王、后共政,乃我国祖制,臣等何错之有啊!”
嬴成蟜面色极为难看,却未说什么。
在多数人看来,这就是遵道义而行的长安君被芈宸以其最为尊崇的礼、法噎住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
“若王上不允。”芈宸拉长声调:“臣请开雍城宗庙,共议国事!”
“共议国事!”跪在地上的老秦贵族纷纷高声应喝,声音如海上浪潮。
一浪接着一浪。
一浪高过一浪。
嬴成蟜站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目光在芈宸身上停留。
他是真没想到,打先锋的竟然不是老秦贵族。
而是楚系领袖,典客芈宸!
老秦贵族给了什么好处,这么卖命?
浪潮终有尽。
待殿内慢慢安静下来。
“好一个共议国事。”许久不言的秦王政突然轻笑:“杀了一个吕不韦,冒出来这么多吕不韦。”
芈宸脸色骤变,万万没想到王上竟然会以吕不韦那个谋反的贼子比喻之,急忙高喊:
“大王!宗庙议政乃古制啊!”
芈宸从不怀疑秦王政的暴虐。
老秦贵族集体罢工不正是因为秦王政的暴虐吗?
他们今日在此呼吁太后归来不也是因为秦王政暴虐吗?
…………
注1:剑珌,安在剑鞘尾端的玉制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