庑殿是建筑中的最高型制,常用于宫殿、坛庙一类皇家建筑,屋面有四坡,前后坡屋面相交形成一条正脊,两山屋面与前后屋面相交形成四条垂脊,故又称四阿殿、五脊殿。
瞧着田珺目瞪口呆的样子,朱温心中暗道:你还不知道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能用沙子堆出玄宗皇帝的华清宫来呢。
不过田珺仍觉得有些奇怪。
尚未完成的殿脊,似乎太宽了些,更像一座平台。
她没有多言,静静瞧着朱温接下来的动作。
之所以这桩作品与寻常的庑殿不相同,是因为其上又雕出另一座雕刻。
一条昂首吐珠的苍龙,犄角向天,栩栩如生,气势逼人。
田珺见这苍龙连鳞片都纤毫毕现,不由芳心窃喜,刚想说几句夸奖朱温的话。
朱温却突然挥刀,将苍龙的一对龙角给斫了下来,大喇喇地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田珺猛然挑眉,粉拳重重砸在朱温胸口:“你……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有角是龙,无角为蛇,朱温分明说她是四脚蛇,所以把那对角给斫去了。
朱温这次没有躲闪,坦然挨了几拳,顿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肋骨都要断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我给你打,你就注意下轻重好不好,搁这谋杀亲夫呢!”
田珺有些尴尬,低头道:“抱歉啦,下次注意下。”
又问道:“哪里学的?”
朱温眼中浮起一丝怅惘。
“我小时候学过做木匠。”
“原来如此。”田珺道:“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心做木匠活过一辈子。”
“错了。”朱温道:“若能一直做下去,混成能帮皇家做事的顶级名匠,我恐怕不会想要造反。”
田珺对于朱温的自信之语倒不奇怪,朱温若一直在这条路走下去,钻研到当世顶流全不稀奇。顶流的名匠,画师,可比文武两道容易出来得多。
“那为什么不做了?”田珺面露疑惑。
“我很小的时候就用沙子堆宫殿。入门一个月,木匠活就做得比师傅更好,结果师傅诬陷我偷他的东西。”
“我年少时做过很多顽劣的事情,但真的从没偷过东西。”
田珺突然沉默了。
“我被人排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件事真的让我很生气,现在还很生气。我学了武功之后,曾想要割断他的喉咙报仇,那个坏家伙却早早地病死了。”
“既然死了,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罢?”田珺问道。
田珺倒不觉得朱温想杀掉对方有何不对。她曾因为贫民窟里那些孩子得了田香用身体换来的钱不懂得感恩,一怒之下用长矛刺死了十多个孩子,只带了几个得知田香之死,流泪下来的一起投奔寇谦之。
“这就是你和我不一样的地方了。”朱温道:“我是个心眼小的人。说我矫情也好,只想着自己也罢。”
“我当然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相比被崇拜的康承训大帅杀了父亲的杨行密,相比那些被乱兵糟践了家人的百姓,并不算大事。可就是没法释怀。”
“那些曾对我很好的师兄弟,突然都跟着一起谩骂我,甚至对我丢石头,让我很难过。”
“有时候,我想起这事,恨不得把那些人也全杀了。”
朱温眼神陡然闪过一丝凌厉。
田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凑上来拥住朱温,用柔滑的嘴唇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朱温心中一暖,只觉一阵感动。
田珺作为恋人,已在尽力关切他了。可惜她终究不是醒香,没法做一朵妙语连珠的解语,触及自己灵魂深处。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世道,朱温的少年时光已算相对幸运。家乡没有遭过水旱灾害,即使阿爷死后,收留朱家人佣耕的财主刘崇也是个良善之人。朱温虽顽劣,刘崇也没让他挨过饿。
朱温当然恩怨分明,若他成就一番事业,一定要厚报刘崇和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刘老夫人。至于自己因为顽皮捣蛋被刘崇责打,相比刘崇对朱家的恩情,完全不足计较。
但过于聪明,被人嫉妒,这种许多人眼里奢侈的烦恼。痛楚对少年时的朱温而言,同样实实在在,甚至砭人肌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这种痛苦不能以多少来衡量。决不能说别人所受苦难深重得多,自己的苦难就不足为道。
少年时发生的许多事,让朱温并不容易相信别人。他明知人性亦善亦恶,看到自己出身的底层百姓身上之恶时,仍会有一股难以压制的恨意。相反,兰素亭这样如同浊世中清香白莲的女孩儿,就能令他感觉心中平静。
哪怕朱温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别扭,虽不影响朱温做事的决绝,却让朱温有些时候会厌恶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