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三个巡检司的兵丁正用刀鞘拍打一个偷抓碎米的少年,孩子枯瘦的胳膊上立刻浮起紫痕。
柳庆丰快步走去,摸出几枚铜钱塞给兵丁,少年趁机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唉,这大明的天下……”
——
12月5日,淮安,漕运码头。
寒风呼啸,淮安码头的船工们裹紧了破旧的袄,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两艘沙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船身吃水颇深,船舱里堆满了麻袋包裹的稻米,每袋也都盖着漆封——户部官印。
“沈大人,这天气出海,怕是不妥啊!”漕运司主事祝高远搓着手,眉头紧锁。
他年近五十,在运河上混了大半辈子,深知冬季海运的危险。
更遑论还是两艘平底沙船,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可能。
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沈廷扬站在船头,一袭轻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浑浊的河水,目光坚定,“祝主事,此时清虏正肆虐京畿、河北,地方必然已残破不堪,不仅我大明官军面临缺粮窘境,怕是数百万百姓也是流离失所,无有所食的境地。此番海运漕米,自当为朝廷分忧,岂能因天寒和浪高而废国事?”
祝高远叹了一口气:“沈大人,自我大明立朝以来,海运荒废已久,蒙元的海图早已失传,这一路暗礁险滩……”
“呵呵……”沈廷扬闻言,笑了起来,“要是数年前的话,这海路北上若无海图导引,暗礁险滩无数,稍有不慎,确有船只倾覆的危险。”
“但是,现在嘛,我们已有一份较为详尽的海图所用,此番出海,北上天津,面对诸多险要,自是无虞。”
“嗯?”祝高远惊讶地看着这位一心想要恢复漕粮海运的郎中大人,“大人,你从何得来海图?莫不是为他人所诓?”
“祝主事,你对新洲人可有几分了解?”沈廷扬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新洲人?”祝高远嘴里默念了一句,“略有所闻,他们声称乃是前宋遗民,居于大海以东万里之外的新大陆。数年前,他们还曾前往京师觐见我大明皇帝,求以藩属。”
“那你可知,新洲人早在八年前便通过海路,将南洋、两广稻米输往辽海,以谋其利?”
“嘶……”祝高远闻言,顿时怔住了,“沈大人的意思是……”
“然也!”沈廷扬微微一笑,“数月前,本官便托人从新洲人那里获取了北上海运航图。此番,从淮安出港,亲督两艘沙船北上天津,便是实地验证一二。”
“我等皆知,运河漕运靡费百万,却仍延误军需,费时耗力。若海运可行,一年可省户银数十万两,辽东将士也不必再忍饥挨饿,北方之民也可尽享南方之物。自此,南北通达,再无阻隔,于我大明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祝高远见他心意已决,只得苦笑:“沈大人,你这是拿命在赌……”
“自年初,本官上《海运奏疏时,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去了!”沈廷扬淡淡一笑:“赌赢了,北方缺粮问题将迎刃而解;赌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他转身对船工们高声道:“此番北上,凡随行者,薪俸加倍!若平安抵津,朝廷另有重赏!”
人群一阵骚动,十几个水手当即越众而出,跳上甲板。
这个时候,只要有银子可以拿,有口饱饭,区区一条烂命值当什么!
“起锚!”沈廷扬一声令下,船工们拉动缆绳,沉重的铁锚缓缓升起。
寒风凛冽,船帆鼓荡,两艘沙船缓缓驶离码头。
远处,几名漕运司的官吏却是冷眼旁观,其中一人低声道:“哼,逞英雄!这季节出海,怕是有去无回……”
“呵,说不定遇到鞑子……”
“鞑子未必会遇到,但港口封冻那倒是一定的。这位沈大人怕是船到了北方,还得到处寻地停靠。”
“哼,这好好的漕运,运行了几百年,数十万人的饭碗,难道要被他一人所打破?”
“此番作为,不过哗众取宠,以求幸进罢了!”
“以海代漕,恐非易事。……且看吧!”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