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锦之又熬了大半宿,令卫戚再验卖花女童的尸体,却未见异常——卖花女童的死因,和古庙里发现的两个孩子,死因一致。
次日一早,有人来大理寺认尸。
一打扮素雅的中年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揭开尸体上的白布。在看到男童的面孔一刻,妇人已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是木然地流泪。
一旁的婢女介绍起情况:她家夫人乃东市卢记肉行大当家的正妻,躺在台子上的男童,是夫人唯一的孩子——卢乐康。
“小郎君失踪后,一家人都很着急,看到官府的告示,夫人就立刻赶来衙门认尸了。”婢女说。
卢记肉行是东市的老肉行了,因肉的种类齐全,店里伙计又惯会做生意,所以达官贵人们都喜爱吃他家的肉。整个东市二百二十行,卢记肉行可称行内第一,这些年又在长安连开两家分行。
许锦之觉得奇怪的是,既是富裕人家的孩子,还是嫡子,一家子不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会莫名失踪呢?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婢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说话吞吞吐吐。
她看看失魂落魄的夫人,又看看许锦之,终是为难地问出一句:“奴大胆,能不能......请许少卿出来说话?”
到了外面,婢女才将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全部吐出来,“许少卿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在家是做不得主的。家中阿郎偏宠妾室,家里都是陶姨娘说话的。我们夫人就这一个儿子,而陶姨娘有二子一女。陶姨娘给咱们屋子里吃的用的,都是拣她不要的,连下人也是。除了我,夫人身边根本没有得力的人,都是好吃懒做的。”
许锦之分明不信,就算是商人,不怕被人议论宠妾灭妻,就算正妻年老色衰,也不至于欺负正室到如此地步。毕竟,正室也是产下嫡子的,并不曾犯七出之条。
“你们夫人曾经做错过什么事情吗?”许锦之能想到的,便是这位夫人婚前失贞,或是婚后和旁的男人有了首尾,这才惹了丈夫厌弃。
“我们夫人出生于耕读之家,会写诗,会弹琵琶,礼仪规矩是有的,也很贤德,怎么会做错事呢?小郎君生来痴愚,也不是夫人的错呀。”婢女答道。
“那孩子生来痴愚?”许锦之抓住了重点。
“是,家中阿郎本来就嫌夫人木讷,生下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后,就更加冷落她了。可是夫人还是能生的,但阿郎一直不亲近她,这又能怪得了谁!”婢女终于逮到机会为自家夫人鸣不平,故而把能说的,一股脑都说了。
如此说来,卢乐康身上细微的旧伤、新伤便都能解释了。因为痴愚,母亲又不受重视,下人怠慢,自己走路,磕磕碰碰便在所难免。
“但这孩子的存在,威胁不了任何人,谁会要他性命呢?”许锦之喃喃自语。
“是陶姨娘!”婢女喊道,“她是歌姬出身,身份怎么都抬不了正,所以就想把自己的儿子寄在我们夫人名下,充作嫡子,夫人不肯,所以她一直视小郎君为眼中钉、肉中刺!”
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也只是该婢子的片面之言。
“但请贵人为我们小郎君做主!”
许锦之应下了婢子的请求,决定去卢家看一看。
卢家住在升平坊,三进的院子,还带一个后花园儿。
卢家的主人卢齐光见许锦之率大理寺官差来到自己家,忙领着家眷到前门迎接。
卢齐光长得肥头大耳,目光里闪烁着生意人的精明。朝着许锦之行完礼后,卢齐光就跟许锦之攀扯起关系来,说许家下厨的人也喜欢来他这儿买肉云云。
许锦之目光落向卢齐光身后的女人,那女人保养得宜,梳着单环高髻,整个人妖妖娆娆的,比起素雅的卢夫人,确实更讨卢齐光这种男人的喜欢。
“卢掌柜,某今日登门,是调查关于令郎被谋害一案。家中可有空余的屋子用作单独问话?”许锦之问。
“自然有,许少卿请随我来。”卢齐光侧身,让出一条道,为许锦之一行人引路。
卢齐光把前院儿的正厅空出来,又命人沏茶,用作问话。
许锦之先跟他这个一家之主进行了一番谈话。
卢齐光见惯长安的达官贵人,能将生意做得这样成功,光靠嘴皮子可不够,真诚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