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家养的海东青。
京口离京城不过五舍距离,快马一日可至。谢澜安人未到京师,已经有援手来迎了。
平心而论,褚啸崖不惧郗氏,只是他忽想起谢澜安方才在帐中的言辞:“古人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即便要嫁,也必定嫁给一位克复神州的大英豪。而今南北眈眈对峙,大司子膝下非无子,手中非无兵,身非无勇力,又正值当打壮年,丈夫壮志与闺阁小意相较,孰轻孰重,何必急在一时呢?”
这口才真是好,饼也画得真是大。褚啸崖明知是饼,却不得不承认谢小娘子这话正合了他壮志饥餐的胃口。
赫赫战功立到他这个地步,于朝廷而言是封无可封,于他个人的欲壑而言,一城一池之胜,又怎么比得过动世之功,彪炳青史呢?
更关键是谢澜安最后一句:“有我谢含灵在朝堂一日,大司马北伐,后顾必无忧!”
北府兵马虽盛,却无法独立于朝廷之外。大军一旦征发,后方的粮草给配、伤药保障、以及邻州的调动配合,都对战况有不可忽略的影响。
她敢如此作保,换北府一个合作的机会,比从前要斡旋于庾太后与王丞相之间,施展空间实已大了很多……
“大司马如果想好了,我们便告辞了。”谢澜安打声呼哨,海东青高翔下览,她竖扇向褚啸崖轻揖而去。
褚豹眼睁睁盯着这行人大摇大摆离开,脸颊火辣辣地疼。
“爹!就这么让他们——”
一杆铁戟忽自守帐兵手中脱手,被攫入褚啸崖的虎掌,疾猛地扎向胤奚后心。
这一戟掷出的力量之大,还未近身已带起呼啸风声。海东青骤然鸣警,始终绷着精神的胤奚未转头先拧身,接枪瞬间猛地沉眉,夹在腋下足足后退二丈地,方止住铁戟冲势。
地上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笔直刻痕。胤奚瞥眼,看见自己磨裂的靴底。
谢澜安凛色回眸。
胤奚托戟与褚啸崖遥相对视,面不改色说:“谢大司马赠枪。”
褚啸崖薄笑,这打蛇随棍上的脾气,真是物随主人形!
出完了气,大局还是要顾,褚啸崖深吸一口气,抬手放行:“来人送一送谢娘子。”
褚豹犹嫌不甘,布满阴霾的双眼盯着那道青鸾倩影:“爹,为何让他们走!何不……将生米煮成熟饭?”
褚啸崖转头瞪视长子,褚豹心头一抖,连忙噤声。
半晌,褚啸崖方道:“她岂是寻常女子,你当谢荆州是摆设吗。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谢澜安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金陵官场这张台面,该轮到寒人上桌了。
胤奚一直拎着那条长戟,等到迈出北府军营,“咣啷”一声扔在地上,动静泼天大。
贺宝姿第一个到谢澜安身畔,压声问询:“方才在阁中,大司马不曾对娘子无礼吧?”
胤奚的眸光逐过去,谢澜安摇头:“此人是暴虐不是昏淫,捏不准他七寸,我也不会就这么来。”
前世的褚啸崖,至死没有放弃向皇室请赐九锡,想挟天子以摄百官,却也至死没放弃攻打洛阳,驱逐胡虏。记得他最终没死在他那修筑得峻宇宏丽的豪宅里,而是死在战场。
若不是这仅剩的一点好处,谢澜安今日一个字都不会浪费在这儿。
她的视线与胤奚的目光对上,胤奚眼底那点凶野蓦地散了。
他张开干涩的唇:“我没事。”
“还没事呢?”玄白凑上去看着他眼梢和嘴角的两块青紫肿痕,蔫眉耷眼说,“方才是我冲动了,你拦得对,若是咱们这边先亮兵刃,以那厮的心性,今天便不好了结了……不过,嘿,你那巴掌打得真解气!”
允霜无奈地拉开同伴,看向胤奚:“之前褚豹的拳头砸在你肋下,后来又硬接大司马一戟,倒是活动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表面的伤都好养,就怕伤到骨头。谢澜安皱起眉,目光在胤奚胸肋间流转,口中说着“你过来”,人却抬步向他走去。
才及近前,一条黑影忽然扑落下来,挤在两人中间,亲昵地抖动翎羽向旧主人讨好。
胤奚身上泛出一股懒,垂着眼,挪动靴子往后让了一步。
“莫非是女郎提前与郗郎君打过招呼?”允霜心有余悸,“这鹰来得及时。”
“我和他打什么招呼?大抵他算着日程,放出来玩儿的。”谢澜安抬手挥开海东青,指尖轻轻落在胤奚泛肿的眉骨上。
她仰着头观察,呼吸拂过他鼻翼,“还是让随行的医郎看看。”
胤奚目光下错,冷峭专注地凝望眼前这张脸。
马是不能骑了,谢澜安让胤奚同乘一车,又召医郎上车为胤奚检查。
好在医郎说:“打在脸上的那拳没伤到眼睛,肋骨也无碍,只是……郎君接枪的臂膀只怕晃到了筋,要好生养一养。”
上好了药,医郎下车,车厢中陷入短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