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就窝在沙发看相册。
荣善衡有好多本相册,大部分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他不爱照相,杨之玉则说他不爱照相还这么多照片,他说你没看见照片里的荣小衡都不怎么笑的吗?
他说小时候爷爷有台哈森的相机,家里还有间洗底片的暗房。爷爷常给他拍照,不仅给他拍,还给亲戚拍,吃饭聚会的时候、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都有各种各样的合照。
但惟独,没有他与父母的合照。
荣善衡与父亲的照片倒是不少,和母亲的照片却只有一张,是母亲坐月子时抱着还是小婴儿的他照的,笑得勉强,嘴角微翘着,眼里却是冷意。
“你妈妈很好看。”杨之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个直观感受。
“你觉得我和她长得像吗?”荣善衡面无波澜。
杨之玉仔细看他面容,点头:“有一点,尤其是鼻子以上像,所以你也好看嘛!”
荣善衡小时候很瘦小,单凭照片很难想到他能长到如今的大高个子。
有张照片是他小学六年级时和同学的合影,比同龄大部分男生矮半头。
杨之玉问他什么时候长个的,他说初二到高一,突然就窜起来了。
杨之玉又说你小时候这么瘦小,老挨同学欺负吧?
他问你怎么知道,她说老实的孩子、木讷的孩子、瘦弱的孩子,都是霸凌者的目标。
荣善衡偏头瞧着她,说你好懂哦,杨老师。
杨之玉耸耸肩,都是过来人。
他问你也被霸凌过吗,看样子可不像。
杨之玉大笑,说农村那边还不太一样,霸凌你之前会看看你们家亲戚多少,是否是村里的大姓或长辈,很荣幸,我们老杨家亲戚多、大姓、辈分高,全占了,想霸凌我,得先叫声姑奶奶。
荣善衡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霸凌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以强欺弱,施恶者会考虑那么多?
“当然啦,主要还是因为我比较虎!”杨之玉把鬓边碎发拨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打不过就找家长嘛,再说还有班主任、校长呢!找他们天经地义!我二年级的时候就被一男生欺负,那男生无缘无故把我铅笔盒都摔了,我忍了一次,他又来摔,我发现不能忍,就告诉我爸,上早课时,我爸提着铁锹就来了,让我去他们班指认,我说就是他!我爸还没说话,那男生就大哭起来,从那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荣善衡听着,欣慰看她,她真好,她爸真好。印象中,自己的爸不是训诫就是打骂,更别提为他出气了,都是拿他出气。
登海这个地方虽然面朝大海,但并非以海为生,海洋只是锦上添花,海鲜也不是必需品,大海最主要的作用是防御和守卫。
这地方多山,山上物产丰富,靠山吃山,才是登海的经济基础。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天然的自循环系统,相比开放的平原,这里比较闭塞,同时也培育了极重的乡土观念和彪悍民风。
荣善衡说听太爷爷讲,大清都亡多少年了,这里还准备慈禧太后的寿礼呢。他们这里的人安土重迁,踏实谨慎,很仗义,但也容易冲动,所以单打独斗的少,都是一帮人欺负另一帮人。
杨之玉听到这笑起来,好奇说霸凌还分地域啊,反正都是欺负人,没有本质差别。
荣善衡讲起自己上初一时差点被揍的经历。
那天傍晚放学后,他骑自行车回家,拐到小路时被人从车上揪下来按地上,那人一个劲安抚他,笑着说小子别害怕,来,望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儿,说清楚点啊!
他当时懵得很,想着自己也没得罪过谁,他甚至想到是不是他爸荣恺的仇家找人要做了他,又觉得好笑,如果真是那样可找错人了,他死了,他爸眼都不会眨。
那后来呢?你真被揍了?杨之玉问。
荣善衡继续说,他们四五个人,两个拽着我胳膊给我烟抽,硬塞进嘴里,不抽就烫我,有两个年龄大的一看就是社会盲流,常在这片混,有点眼熟,其中一个掐着我下巴仔细端详,又拿出照片来反复对照,这时候有个男生大老远跑来,说不是他不是他,抓错人了!后来他们就把我放了,那个男生还嘀咕说他不能弄,他爸开橡胶厂,有保镖的,不属咱这片区,惹不起。
原来虚惊一场,杨之玉听得手心都出汗了,伸手抱了抱荣善衡。
荣善衡也抱住她,说你看,我爸也不是一无是处。
荣善衡拿了几张合照,介绍他的家人。
“这是我妹妹荣凌云。”
他又指了指离荣凌云最远的小男孩:“这是我弟弟荣子硕。我和我妹、我弟同父异母。”
“嗯。”杨之玉都知道,“你妹和你弟有点像,你和他们不像,你还是像你妈妈。”
“所以我爸才那么讨厌我吧。他恨死我妈了。我妈也恨死他了。”
“你呢,你对你父母有恨吗,对你妹和你弟,还有你那个小姨继母,有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