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正准备转身, 手却被人拉住,然后攥紧,攥得生疼。
她没再走, 看着太医们陆陆续续出去,阿哥们满面愁容,也跟着出去。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皇太后、皇帝、皇太子、皇贵妃和宝音还有苏喇嘛姑。
六人围在床边看着那床上消瘦的老人。
宝音察觉到皇贵妃身子晃动了一下,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手撑住了皇贵妃的手臂。
皇贵妃回头眼神里带着感谢。
皇帝像是从宝音那里吸足了足够的勇气,松开了她的手。
“你们二人也出去吧, 朕和太子留在这里陪陪皇祖母。”
宝音慢了一拍子, 紧随皇贵妃其后行礼,然后和她一起离开了暖阁。
出去后, 温度立刻下降, 一口冷气进入肺腑, 也让她清醒不少。
太皇太后的情况不太妙, 可能熬不过这次了。
这位跨越三朝拥有无上地位的女人一旦离世, 定然会引发一系列反应。
首先皇太子,皇太子最强大的靠山不是索额图, 而是太皇太后。
有太皇太后镇压着, 宫里有子嗣的妃子没有哪个敢冒出争的念头。
其次是对后宫的影响, 这座大山倒塌, 必然有人从中受益, 有得则有失,之前靠着太皇太后的蒙古嫔妃和还未受宠的小庶妃都倒霉了,显而易见的惨淡未来。
最后是对宝音和皇贵妃的影响。
这一点自不必说,头上压着的大山没了,说句不合时宜的话, 她和皇贵妃都是受益人。
谁愿意头上还有一位老太君在?
太皇太后没有挺几日,那日之后的第六天在睡梦中离开人世。
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无病无灾离世,可以算得上喜丧。
皇贵妃仿佛又看到了封后的希望,丧事期间大半的事都被她揽了过去。
宝音没有关注这些,她注意到所有人都接受了太皇太后的离去,只有皇帝没有接受。
宝音过来是深夜,看到皇帝跪在正殿的棺椁前,他罢免朝政,已经待在这里两天了。
宝音默默地在他身边跪下,他侧过头恍惚问,“什么时候了?”
“快丑时了。”
他盯着棺椁开口,“人真的会有转世吗?”
宝音将纸钱扔进火盆里,“或许有吧,我不就是例子。”
“后世也有再生人的消息,某个自幼未曾离家的人突然说起自己的前世是谁,说得有理有据,后来有好事之人跑去他说的地方去询问,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皇祖母会转世到皇家吗?”
“应该不会吧。”
宝音讥讽一笑。
“回来做什么?被抚蒙吗?她老人家为你们爱新觉罗操劳了一生,来生就放过她吧,让她自由一点。”
她握住了他的手,“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个世界好一点,让作为女人的她也能自由一点,希望她下辈子别像今生一样,为家族为夫家所累,能为自己多考虑一点。”
他愣了愣,“你总能敲醒我。”
他无法想象,皇祖母转生后不在皇家而是去了民间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目光放在烛火上,皇帝眼中泪光闪烁,他仰头眨了眨眼睛,心中的悲痛和恐慌还是快将他淹没。
“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生母,那时候得了天花很恐惧害怕,我被安置在西华门外那条街的头一栋房子。”
“没人在意我,先帝在为他的第一子,他的宠妃担忧,我那时年幼,许多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的恐惧。”
“苏喇嘛每日会骑着马离开慈宁宫去看我,关心我,述说着皇祖母对我病情的担忧。”
“那时宫里哪里允许骑马,是皇祖母特地开恩。”
“很幸运我熬过来了,我曾经因为脸上留下了痕迹而难受,后来先帝因天花去世,我反而庆幸自己染上过天花,以后不会再受天花袭击。”
“我因天花登上了皇位,也因天花失去了父亲,外面到处流传说我当着皇祖母的面说要做皇帝,实际上这话是皇祖母教我说的……”
“是皇祖母将我推上了这个位置,我不会做皇帝,学到汉史时我又恐惧害怕,孤儿寡母,多么像那段历史,面对嚣张跋扈的鳌拜时,我终于体会到先帝面对多尔衮时的恐惧。”
“鳌拜不想做四大辅臣,他想做摄政王!”
“没有权力,就算是皇帝也面临性命不保的局面,是太皇太后努力周旋,选了索尼的孙女,迫使索尼那个老狐狸站队。”
“索尼死得太早,没有帮朕拖延几年。遏必隆是个墙头草,哪怕朕纳了他的女儿,他还是选择和鳌拜首尾相连,苏克萨哈,先帝的表兄,朕的表舅也被他们害死了。”
“朕什么都阻拦不了,只能看着鳌拜一日比一日嚣张。”
“为了保命,甚至伪装自己不学无术,在宫廷里领着人四处闯祸才令鳌拜放心。”
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