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事情传出去后,城堡内外都有人在尝试证明或是否认这个发现——他们或是用自己身边的仆从和亲属,或是直接用朝圣者或者是圣城的居民来做验证。
虽然不能确定婴孩长大后这些纹路会不会改变,但如今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的确。每一个人的掌纹和脚纹都是不同,仿佛上帝打下的烙印,迄今为止,他们都没有找到哪怕一对一模一样的纹路。
据说,宗主教希拉克略已经在着手撰写论文,将这当做埃德萨大主教所发现的一桩圣迹而广为宣扬,或许将来这位大主教也能成为一个圣人也说不定。
但也很难说,希拉克略此举是为了避免有人又对这桩证据提出质疑……
“我想你应该已经能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怎么想,它就是什么样子的,”玛利亚以一种无比柔和的声音说出了相当残酷的话:“你要知道——我是说,是有父亲不爱孩子的。”
鲍德温是个幸运的孩子,他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这意味着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竞争对手,而在他莫名其妙的染上麻风病后,阿马里克一世也始终没有动摇过——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吗?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是的,但也有可能,被激怒的国王正在以自己的儿子作为棋子与他的对手博弈。
但现在的鲍德温是没办法看清这一点的,他成为了国王但还没有成为父亲,他的爱与恨一样纯粹,他并不知道一个父亲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塞萨尔之前身份不明是一件坏事,但也是一件好事。这就意味着,除了鲍德温之外,几乎无人能够对他形成掣肘。但若是约瑟林三世回来了,来到了亚拉萨路,就算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他也必然能够在鲍德温身边得到一个显赫的位置。
你要说父子同朝的状况是否有过,有的,但两者同样位高权重,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鲍德温愿意,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她看到鲍德温不自觉地蹙眉,便微笑着继续说道,“还有呢,那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财物。
撒拉逊人愿意交还约瑟林三世,不需要一枚金币的赎金,是因为塞萨尔替他们为苏丹努尔丁做了‘净体’——这件事情原本是应当由死者的血亲做的,即便是撒拉逊人,也要承下他的善意,即便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未想要寻求回报。
但你觉得等到约瑟林三世回来之后,他会愿意为了这份恩惠,将这二十万金币交还给塞萨尔随意取用吗?”
鲍德温抿着嘴唇,他很清楚,不会,即便是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都会迟疑,二十万金币是个什么概念?差不多等同于一个国家一整年的贡赋与税金,养得起两百个骑士,或者是发动一场战争,也可以修复一座年久失修的城堡,在他成为国王后,他才发现要治理一个国家,管辖他的封臣,统治他的民众——每个地方都需要钱。
有时候他都跟塞萨尔抱怨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裱糊匠,哪里缺了漏了,他就去补一点。
鲍德温可以毫不犹豫的将这二十万金币的财物交还给塞萨尔,塞萨尔也能够没有一点迟疑将它填充到亚拉萨路的国库中,约瑟林三世会吗?要知道约瑟林二世终此一生都在图谋夺回埃德萨,约瑟林三世大概率不会是那个例外,而且一个无地的骑士都会被人嘲笑,何况是一个无地的伯爵。
“不要考验人性。”王太后玛利亚轻声说道,“即便是上帝最初的造物,也没有经得起毒蛇的诱惑与试探。吃下了智慧的果子,我们是他们的后裔,我们的心灵只会更加脆弱。
我们对约瑟林三世一无所知,他可能是又一个塞萨尔,也有可能是一个疯子,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知道普通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在面对骤然袭来的权利和金钱前——更重要的是他是塞萨尔的父亲,而任何人只需要一看一听,就知道你和塞萨尔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他可能会通过塞萨尔来向你索取东西。而你若是拒绝的话,你看到过那些父亲怎么对待他们的儿子吗?
不需要走的太远,孩子,你只需要看看你身边的这些同伴,大卫、亚比该……雷蒙从来不允许大卫有着他自己的思想和行动,而亚比该更是别说了,即便他已经结婚,他父亲依然会经常扇他耳光,抽他鞭子,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父亲终于愿意关起门来揍他了。
而比起那些鞭子和巴掌,更恶毒的是他的话语,它们就像是最锐利的刀子那样,让他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怪物。你可以想象塞萨尔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我是国王!”
“是的,你是国王,君权大于父权,就像是路易七世可以以封主的名义唆使他的封臣阿基坦的理查公爵攻打他的父亲亨利二世,但你能那么做吗?
塞萨尔能这么做吗?
即便约瑟林三世是个无比恶毒的人,他也做不到,他是仅有的一个被阿马里克一世救过的基督徒吗?你在染上麻风病之前身边没有侍从和仆人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与塞萨尔那样对你不离不弃呢?无论你是一个国王还是一个修士?
他被自己的道德紧紧的约束着,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我们的祖先毁灭了罗马,也继承了罗马,父亲是大家长——家庭中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奴隶,奴隶是没有私人财产的,甚至本身也能被随意买卖——虽然他不会做得那么过分,但你觉得他会不会干涉塞萨尔对伯利恒的统治呢?
他或许会将伯利恒视作一个储囊,从中不断的抽取生机来养他的军队和大臣,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夺回埃德萨,而你也知道埃德萨已经覆灭了,这座城市已经是苏丹努尔丁的所有物,他若是想要夺回埃德萨,就等于要重新打下一个国家,这期间会耗费多少精力、时间和金钱是你能想象吗?
而且相比起臣子对君王——儿子对父亲的忠诚从来就是上天注定的。若是塞萨尔对他的父亲有着那种与生俱来的情感,而对方却没有的话,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
鲍德温之前因为葡萄酒和美食红润起来的面颊慢慢地变得灰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