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不想降。
他脑子里还想着为项羽尽忠。
再者, 他降了,族人怎么办?妹妹怎么办?
妹妹已经被赶出了彭城,他必须要为项羽拼死,族人才能重新在项羽那里恢复信任。
“龙且和项羽麾下其他异姓将领不一样, 龙氏族人是老楚国的贵族, 自项梁起兵就开始支持他。以我们这边类比, 龙氏就是吕氏。他们与项羽绑定太深, 又不是吕释之那样愚蠢的人, 自以为能在项羽死后接管整个楚国。项羽现在败势未显, 甚至阿父才是弱势的一方, 他断不敢投降。”
韩信把刘盈送来的信看了好几遍, 有些不明白。
刘盈此次随彭越留在楚国,除了充当嘲讽项羽的另一面旗帜, 和刘邦一起遛项羽和楚军主力之外,也存了离间的心。
以项羽冷落龙后为契机, 离间项羽和他的妻族, 是刘盈离间计重要的一环。
韩信以为陈平去了刘盈身边之后,依照刘盈的命令往龙且身边送了许多龙氏族人失去项羽信任的情报, 是想策反龙且。
怎么看刘盈这封信, 却是逼着龙且去死?
韩信想不明白,认为刘肥这个只会说“盈儿真厉害”的蠢弟弟肯定也想不明白, 便去恭敬地询问了自己身边唯一的智囊,李左车。
李左车和蒙恬见面时,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蒙武蒙恬父子二人曾为王翦麾下将领, 和李左车的祖父李牧曾是敌人。
蒙恬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只在章邯麾下做幕僚,没有领兵。他做文官打扮, 捧着竹筒喝了一口热水,对李左车叹息:“你的祖父死于昏庸的赵王之手,我蒙氏全家差点死于昏庸的秦二世之手。忠臣良将难做啊。”
他说完这段话,李左车就不好意思再对他摆一张冷脸了。
罢了,如汉军中有投降的楚将,将领各为其主,能有什么仇恨?他的祖父又不是死于秦人之手,而是死于赵王。
别说什么离间,反正命令就是赵王下的。
这么一想,李左车对自己复赵的愿望也有点意兴阑珊了。
扶原本的赵国王族继续当赵王,似乎真的没什么意思。说白了,李左车只是极其厌恶秦国,复赵什么的是其次。
赵国已经灭亡,秦国也已经灭亡,他这个赵将后裔,和蒙恬这位老秦将,也没什么冤仇了。
蒙恬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李左车这个在蒙恬眼中的小年轻,李左车便安心地在韩信麾下当幕僚了。
他原本是好奇刘盈才留下,可惜刘盈在韩信身边的时候,他被韩信派去送了一支精兵给汉王,补充汉王在荥阳的兵力。
待他回来时,刘盈已经离开。
他只知道刘盈独自逃出彭城,又独领一军守住了丰邑,心中对刘盈越发好奇和佩服。
好奇心更重了,李左车便继续留在韩信身边,等见到刘盈再离开。
李左车是个很敬业的人。他留在韩信身边,就尽职尽责地为韩信出谋划策。韩信的一些私人疑惑,他也会帮忙解答。
接触久了,李左车发现,韩信才干举世无双,就是在识人心上差了一些。
这不,连弟弟浅显易懂的信,韩信都读不懂,要自己帮忙。
李左车在心里笑话了这位大将军一句,笑着接过刘盈的信。
他端详刘盈的字迹,感慨刘盈的字如其人,虽还稚嫩,但霸气十足。
竹简那小小的框,都快装不下刘盈龙飞凤舞的字了。
“世子就是想逼死龙且。”李左车仔细看了刘盈信中的措辞,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龙且死有两个好处。第一,楚王烧屠齐地,齐人心中怨愤难平,龙且身为楚王的副将和妻兄,正合适用来平息齐人的愤怒,收复齐人民心。”
韩信打仗不用民心。他只负责打,不负责安抚。
不过被刘肥念叨了这么久,韩信本就聪明,虽不爱做,也懂得了许多事,被李左车一点就透。
“田氏蠢蠢欲动,攻下齐地恐怕也会生乱。蒯彻已挑起齐人对田氏的不满,若再杀龙且以祭奠被楚军烧屠的齐人,齐人肯定会背弃田氏而归大汉。”韩信握拳轻轻捶了一下桌案,笑道,“楚王本人的头颅,义父肯定要厚葬以安楚人的心,就只能借龙且的头颅一用了。盈儿这都料到了。”
李左车微笑颔首:“第二,龙且在项羽心中份量极高,恐怕比一些项氏族人份量还高。龙且若死,项羽心生恐惧,恐怕就打不出擅长的一往无前的战术。”
韩信又是笑着轻轻捶了一下桌案:“楚军无将,全靠项羽一人为尖刀撕裂敌阵。项羽这刀若也迟钝,正面对上项羽,我也无惧了。我教盈儿兵法,盈儿真是青出于蓝啊。”
怎么我说一句刘盈,你就夸一句?夸就罢了,还夸上自己了?
李左车想起去荥阳送兵时,与汉王刘邦匆匆一面。
这自得的神情,是汉王教的吧?刘肥有时候也这样。难道刘盈也这样?
李左车一边在心里笑着摇头,一边继续道:“虽然好处只有两个,但以世子心中口吻,或许还有第三个原因。世子仁善,确实仁善。”
韩信闭上眼,双手紧握又放开。
他睁开眼,笑道:“齐人无辜,龙且该死。”
项羽走后,楚军并未停止烧屠。其下令者,就是龙且。
项羽可不会对龙且下令,让龙且对付齐人。龙且只是依照项羽的精神,以为把反抗的齐人杀光,齐地的叛乱就平息了。
“乱世之中,烧屠实在是太正常。项羽之残暴虽然连秦人都为之侧目,如章邯所说,秦人从不在战争胜利后烧屠已经投降的城池。但这在乱世之中,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