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脸上不见厌弃,抓着她的手?臂扶她起身,将她背了?起来,带着她穿过?这片无垠的雪山。
魏玉词与宋回涯其实并不相识,只听说过?她是魏凌生的师姐,更是个人人不齿的流匪。
那些鄙陋落魄的市井江湖,如同高楼墙角的杂草,连发出?的声音都鲜少能传到她的耳边,魏玉词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二?人能有这样的交集。
魏玉词靠在宋回涯背上,累得晕厥过?去,醒来时天色一片灰暗,不知是夜是晨。
无边无际的大雪还在滚滚而下,宋回涯的长发、睫毛,皆被雪粉染白。视野之内,是穷尽笔墨也描绘不出?的苍凉。
魏玉词皮肤被风刀割得生疼,稍一动作,好似要裂出?条条的口子,嘴里也干得能尝到一股血腥味,嗓子发出?的声音变调得像是乌鸦垂死时发出的嚎叫。
她问:“难走吗?”
宋回涯唇间吐出?团团的热气,混着粗重的呼吸声道:“再难也要走。”
魏玉词拍了下她的肩,挣扎着要下去,说:“我?自己走吧。”
宋回涯脚下不停,喉头微微蠕动,缓声道:“我?只带你走这一次,往后是要相信谁、求什么,你自己想清楚。”
说话间,天边翻起一抹鱼肚白,魏玉词才?惊觉时间竟已过?了?这许久。
她望向来路,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又出?现那缠结成?巨山的忧虑跟愁苦,哽咽道:“我?若是这样一走了?之,大梁子民因我?遭难,我?该怎么办?”
宋回涯嗤笑?道:“那帮高居庙堂的朝臣不怕,那位醉生梦死?的皇帝也不怕,倒要你一个女人,来担灭国亡种的责任?你如果信你那阿弟的鬼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魏玉词低声啜泣:“我?知道,他?们不在乎一个女人,可是他?们会拿我?作借口,发兵大梁。我?纵是再?图一己之私,也不想叫天下生民,因我?而坠涂炭。”
宋回涯轻蔑道:“这是你那个做君主的弟弟在怕的,可他?不配说这样的话。他?连敌人的刀都没?见过?,高坐在他?华贵的龙椅上,听着臣子戏说几句沙场的凶险,便被吓得软了?骨头。冰雹打在他?头上,他?都觉得是天要塌了?,他?懂什么?”
大雪覆盖了?路况,山道有些崎岖,宋回涯走得不算平稳。忽然脚下被一块看不见的碎石磕绊,身体歪斜了?下,弯着腰稍作调整,将背上的人往上抬了?抬,接着道:“胡人想找借口,根本用不着你。人命在他?们眼里微贱得很,比不过?一只羊、一头牛。胡人没?你想得那般勇猛,大梁也没?你以为的那等不堪。胡人不打,只是因为他?们如今不敢。”
魏玉词紧紧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脊背上充满力量的肌肉,蓬勃的气血在跃动,她问:“师姐为何?要来救我??”
“师弟请我?来。”宋回涯说,“我?也替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不值。他?们一批批地死?在疆场,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不是为了?目送大梁的长公主去宁国和亲,被剥光衣服,当牲畜一样圈养,用来羞辱全天下的大梁人。那你不如直接死?在故土,纵是死?后血海滔天,起码赢得忠烈的声名。大梁就算来日真的亡了?,还有血性能传于后世,不是不能再?争一争。”
魏玉词趴在她肩上哭得难以自抑,感受到一种身处万尺云霄无人可依的孤独跟无措,忍不住为苦苦哀求:“我?不是没?有骨头,求师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宋回涯说一声:“到了?。”
魏玉词抬起头,眸中水花映照着初升的朝阳,那骤亮的白光洒满她的视野,随后魏凌生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模糊的光影中。
十多人就近找了?个避风处,原地扎营,生火取暖,暂作修整。
宋回涯吃了?点热食,说还有事,未多逗留,牵了?马便要走。
魏玉词坐在火堆旁注视着她,目光中满是眷恋跟不舍。
宋回涯骑在马上,与她四目相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益,最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策马离去。
等人彻底消失在风雪之外,连同马蹄声一同湮没?,魏玉词仍在翘首远眺那个方向。
魏凌生舀了?碗热水,端到她手?中,魏玉词顺着转过?视线,又紧盯着他?的脸。人有些痴愣,呆呆的缺了?神采。
“玉娘。”魏凌生温声说,“你若是想过?安稳的生活,我?可以给?你找一位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臣子许配。你若是不想回京,我?也可以给?你一笔银钱,安排个普通人的身份,叫你从?此抽身远祸,过?寻常人的生活。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你自己想清楚。”
魏玉词拿不定主意,喝完手?里的水,扯了?扯衣领,坐着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最先入目的,是一张刀伤狰狞的脸。
魏玉词刚经历过?一场动荡离乱的噩梦,惊魂未定,又蓦然看见这样一个阴森可怖的人,两腿猛地后蹬,受惊地惨叫起来。
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的不是什么厉鬼,捂着嘴剧烈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