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的院子里站满端州军的将领们。
大雨已停,日色升腾渐起,驱散连日来的阴霾,等了一个时辰,日光蒸腾一地水汽,如利刃一般,对身上穿着厚厚甲衣的各人,尤其难熬。
有人小声嘀咕道,“人还未入刺史府,怎么就要我们在这站着等他?…真是好大的威势。”
神武军入城的消息随着飘动的军旗,传遍整个端州城,众人还未缓过神,将令已下达,要端州军众将齐聚刺史府。
此时日光照映,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灼、不安,众将已到多时,神武军还未见人。
那沈应方入端州城,究竟是何打算,难道要兴师问罪不成?
院里的众将心思各异,却不敢借病不来。
有一人道,“莫要抱怨了,端州之战失利,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站着算得了什么?总比掉脑袋强。”
“今上发话,让他统领军务,我等安静等候命令就是。”
“是啊是啊。”
“我等小心便是。”
先前一人道,“屹越军星夜越过孤梅山谁能知道,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这算他娘的失利?老子守城守得好好的,怎么他一来端州就变他的功劳?”
“你有本事杀退敌军当然算你的功劳!那可是精锐,我听说端阳河的水都让血染红了,况且沈应治军甚严,等下还是小心为上,免得第一个拿你开刷…”
“一会儿小心应对,千万别说错了话。”
“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子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还在喝奶!”那人越发不服。
神武军有旗号起就以骁勇善战著称,是齐朝一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大将军沈融掌军多年,军中威望无出其右,神武军以铁血威慑南地,让敌寇不敢越雷池一步。
继任的将军萧晏平治军有方,深得将士爱戴,神武军威名不坠,他一个堪堪十八岁的小子,不过刚打了一场胜仗,知道如何掌军个屁!在场众人都比他有资历。
“…我听说…沈应是沈将军次子,天武八年将军身死,他也重伤,此前一直在养伤,不知道是真是假…”
“哪个天武八年?”旁边另一人听得诧异道。
“还能有哪个天武八年?”
闻言,为将者皆静默,不敢多言,他们都是仰望过那人身影的。
今上继位至今,治下算得上清明,励精图治,一洗前朝靡颓之风,可耐不住邻国虎视眈眈,南有屹越、南梁。
周国虽与齐朝国境相临,两国相安无事,唯有屹越、南梁甲兵日渐强盛,却不敢越境,究其根本就在于南地有沈融镇守。
沈融出身军武世家,师从郢安,与清河郡主萧晏礼青梅竹马,他年少时便以枪法、箭法双绝闻名,军中少有敌手。又喜读书,在书院与如今的鸿飞先生并称双秀,一文一武,皆是不世出的英才。
当年两军阵前一箭射中敌军主将盔上红缨,吓破敌胆,马上英姿何等风采,军中至今犹为人称道。
一生征战无数,夫妇两人为宿卫南地立下汗马功劳,今上特封为神武大将军。
南地本是齐朝的南地,可惜前朝颓弱,被屹越、南梁瓜分,沈融自领军后,立志收复疆土,后来终于挥军南下力克屹越,本想一鼓作气重塑南地版图,可惜征南梁时重伤不治,半途亡故!
天武八年,讣告快马入京,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未眠。镇国支柱突倾,南地岌岌可危,南梁兵马蠢蠢欲动,继任的萧晏平虽然有治军之才,但到底不是沈融在世,只能力保版图不失,南地被南梁夺去的五州收复之日迢迢无期。
“你说他是沈将军的儿子?可沈将军的儿子不是已经…”
另一人还要再答话,门口突然肃静,口中之言不由一窒。
玄甲加身,戾气摄人。
门口有十余人鱼贯而入,皆是英气勃发的齐朝男儿,神色坚毅果敢,脸上还有斑驳血痕,单手抱甲盔,腰间配利剑。
甲盔上刀剑划痕犹在,划痕尚簇新,院中说话的人下意识地噤声。
众人静声目光复杂,没有人怀疑他们在战场上经历了怎样的厮杀。
一身刀剑划痕皆是铁证。
领头一人玄甲覆身,目光静深似海,那凛然的气势教人背后一凉。
他目光冷锐,却身姿英挺,凛澈俊逸。
传言沈应肖似其母,清河萧氏一族以美貌著称,沈融的长子沈君成俊秀逼人,不料此子更甚。
他按剑不发一言大步踏入,众将阔步紧跟,整肃端然。
另有两名军士抬着一具尸体随后,院中众人一时拿不准他是何意思,面面相觑,随后才相继入内。
军士抬着尸体堂而皇之放在地上,两旁军士列肃有序。
很快有人发现尸体胸前那道伤口以及脚上乌皮六合靴,厅内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这是何人?他脚上穿的是乌皮…”
“是端州军吗?”
“怎会在此?”
“这是怎么回事?”
“末将颜?,敢问将军这是…?”端州军的守将颜?皱眉看了尸体半响,忍不住出列拱手道。
不怪他忐忑不安,尸体穿着乌皮六合靴,死的是端州军,他一来便如此行事,众人实在猜不透他意图。
沈应不答,清锐目光环视一周,站在上首,冷漠道,“端州之战,何人力主守城?”
声音冷硬,不防他一开口便是这个,议论众人骤静。
“这是众将商议决定…”
他目光如剑,满堂无人敢言语,颜?顿觉后悔,额上滑过一串冷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答道,“回禀将军,屹越军来得蹊跷…敌况未明,端州尚有兵粮支撑时日,故众人商议不如紧守以待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