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接查阅一支非嫡系部队的财务账目,这背后,便带上了一层审查与不信任的意味。
但他是陈辞修,小委员长,明面上的国民政府军政第二人。
郭彦政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随行的军官们,都为郭彦政捏了一把汗。
查账这种事情谁都难免出现问题。
然而,郭彦政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坦然地,再次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陈长官随我来。”
郭彦政所部的账目,一目了然。
人员编制,粮饷发放,弹药消耗,抚恤记录,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有据可查。
陈辞修心血来潮,再次进行了一次“突然袭击”。
“把你们师部警卫营的花名册,和各团上报的每日人员动态表,都拿来给我看看。”
命令下达,郭彦政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让参谋取来文件。
陈辞修的副官,带着一队参谋,开始紧张地核对起来。
他们随机抽查了几个团的数据,又与师部直属部队的花名册进行了比对。
结果,让所有随行官员,都再次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账面,与实际情况,几乎完全吻合!
根据报表推算,新编第十六师的实有兵员,竟然达到了编制的九成五以上!
这在“吃空饷”早已成为国军潜规则的当下,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更让陈辞修感到震撼的,还在后面。
当他查阅师部的账面余额时,发现除了军政部下拨的军费外,账面上,竟然还有着一大笔盈余!
“这笔钱”
他指着账本上那个名为“官兵互助基金”的款项,不解地问道。
郭彦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色。
“报告部长,这笔钱,并非公款。而是我们师的官兵们,自发捐赠、积攒而来的。”
“用于帮助那些家里突遭大难,或是伤残退伍后,生活有困难的弟兄。”
陈辞修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面容黝黑、神情坦荡的师长。
看着那本干净得找不出一丝问题的账册,看着窗外那支军容鼎盛、士气高昂的部队。
他知道,委员长派他这次来华北“敲山震虎”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将领,早已不是靠着小恩小惠、拉帮结派就能凝聚起来的。
他们,已经拥有了一种,更为强大、也更为可怕的东西——信仰。
陈辞修默默地,合上了账本。
他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本点检考核评级手册上,在“新编第十六师”这一栏,郑重地,写下了一个字。
“甲。”
至于,是甲中,还是甲上。
那就要看,接下来,楚云飞麾下的其他部队,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或者说“震撼”了。
“郭师长无愧我党国菁英,实乃干诚”
——
豫西,洛宁县城。
寒冬腊月,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萧条的街道,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行人冻得发紫的脸上。
县城东门的城墙下,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围着一张刚刚张贴出来的、墨迹未干的告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告示的纸张极大,上面的字,也写得又黑又粗,像是生怕人看不见。
“奉华北联合指挥部、豫西剿匪戡乱总司令部联合命令,为肃清匪患、安定地方、保障民生,自即日起,在豫西全境,颁行《豫西战时管理条例》”
城门口那个摆摊替人读信、写信的白胡子老秀才,正捏着嗓子,一字一句地,为周围那些不识字的乡亲们念着。
随着他的声音,人群中那原本还算轻松的议论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压抑的沉默。
“条例共计十条,布告全境,一体遵行!”
老秀才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诵那一条条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律令。
“第一条:宵禁。自每日酉时起至次日卯时止,全境实施宵禁。非有军方特别通行证,任何人等,不得在街上行走逗留,违者,以通匪论处,格杀勿论!”
“嘶——”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格杀勿论”,这四个字,像四柄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第二条:管制流动。即日起,各县、各乡、各村之间,人员流动,需持当地保甲长与驻军双重开具之路引。凡无路引擅自通行者,一经查获,立即收押审查!”
“第三条:清查户口。各保甲长,须于三日内,将本保甲所有户籍人口,详细造册,上报驻军。凡有来历不明、言行可疑之留宿人员,必须立即上报!知情不报者,与匪同罪!”
老秀才每念一条,周围百姓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第四条:清点物资。所有商铺、粮行、大户人家,须于三日内,将库存之粮食、布匹、盐铁、药材等所有战略物资,登记造册,上报军管会。不得隐匿、转移、囤积居奇!”
“第五条:余粮征集。除保留基本口粮与明年春耕之种子外,各家各户所有余粮,统一由军方以战争公债形式进行征购,待战后统一偿还!”
“第六条:配给制度。自征粮完成后,全境所有民众之基本生活物资,包括粮食、食盐、布料、煤炭,统一由军管会,按人头进行定量配给!”
……
“第九条:严禁私藏武器。民间所有刀枪、弓弩、火器等一切武器,须于三日内,全部上缴。凡私藏武器者,一经查实,以私通匪类、意图谋逆论处!”
“第十条:连坐。凡一户通匪,全甲受罚!凡一甲通匪,全村连坐!凡包庇、窝藏匪类者,与匪同罪,罪及家人!”
当老秀才用颤抖的声音,念完这最后一条,也是最严苛的一条时,整个告示墙下,早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巨大的震惊与恐惧!
这哪里是什么《战时管理条例》?
这分明,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它要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粒米,每一寸布,都牢牢地,控制在军队的手中!
老秀才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如纸。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惊恐。
他顾不上再收摊位上的笔墨纸砚,手忙脚乱地将几枚铜板揣进怀里,佝偻着身子,便要挤出人群,往家里跑。
周围的百姓,还没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但人群中,几个穿着绸缎棉袍、看起来像是地主老财管家模样的人,却早已是面如土色!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与绝望!
别人或许还看不明白,但他们,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十条律令,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宵禁、管制流动、清查户口,这是要断绝他们与山上那些“黑手套”的联系!
清点物资、征集余粮、实行配给,这是要釜底抽薪,断绝他们赖以生存和操控地方的经济基础!
而那最后两条。
“严禁私藏武器”和“连坐法”,更是两把悬在他们头顶的、最锋利的屠刀!
没有了武器,他们还如何保护自身财产?
莫说是军队了,就是老百姓,都能把他们抢个一干二净。
要变天了!
要出大事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们!
就在此时!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如同雷鸣般的脚步声,从城门外,滚滚而来!
“咚!咚!咚!”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百姓们惊恐地回过头去。
只见在县城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铺装路面之上。
一支望不到头的军队,正以一种肃杀的、无可抵挡的气势,开进城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冬季军服,肩扛着的步枪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一队!
又一队!
仿佛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