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显然也不算惊讶,之前的剧本足够演上一段时间,更何况戏台上照程衡的话来说,那便是“常演常新”,双方算得上是好聚好散,没有闹得和程衡与黑心老板之间那么僵。
“想吃豆腐干了?”
人一闲下来,嘴里边总觉得没味道。当然,管殷也知道自己这一代人无非是闲的时候嘴边想要有些零食嚼着,不闲的时候,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些小零食吃着。
字豆糖这种很甜的吃食吃不多,香干是个不错的消遣。
“那就出去转转。”没有寒假暑假那么长的假期,就算是端午、清明也是还没有休息下来,便又要继续教书。
管殷在私塾的院子里呆久了,也想要出去走走。
原以为在这里没有手机,无聊便是见山见水,却没想到做个教书先生竟也有比当老师辛苦的地方,借着程衡的想法,原本只想着出去的管殷,也找到了目标。
不远处,老婆婆站在屋里,门口摆着摊,老爷爷叫卖着香干,一时间要程衡有些恍惚。
小时候的故乡,也有这样一处夫妻店,自己百吃不厌的香干就是从这家百年老店里买的……所以,一个世界,又一个,程衡喜欢的哪里只是香干,分明是那个固守在那里的味道。
有这个味道在,好像一切就似梦似幻,无论回不回的去,好歹知道自己像是活着。
“买么?”
“买些吧。”想明白了,其实眼前的香干也就不那么诱人了。
琼林宴上山珍海味,现世也从没少过天南海北的吃食。这香干越嚼越香,可底色却是淡淡的苦咸,像极了困在时间里发愁的人。
“好。”看出了程衡的犹豫,管殷并没有买太多。
只是目光扫过有些幽深,又黑洞洞的屋子,看见蒸汽赋予墙壁的斑驳的色彩,管殷又寻了个理由多给了老夫妇半吊钱。
老夫妇说什么也不肯要,管殷和程衡推了几次,终于还是在前者的坚守中败下阵来。
“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安然自得,乐在其中。”
夫妇两个显然不用有京城那个从二品京官的烦恼。
到如今,程衡和管殷一番推测,也早就分析出来教坊背后的利益链条。
原本也是个教坊女爱上应试书生的故事,可偏偏如今的教坊妈妈激流勇退,留在了徽州。
两个人的情感也逐渐的磨成了记忆里一个平面的烙印。这辈子忘不掉,可却早已经变了质。
教坊妈妈借教坊四通八达的消息渠道,将故乡的消息传递给那京官,助其打下基础,以得青云直上。
另一边,以旧情为名,做了这教坊的后盾——这才让这么多姑娘不用买身,凭着一身本事待客。
也让原身管彤彤藏匿其间这许多年,刘父刘青显却并不知“殷云山人”的真正身份。
如此说来,这要剧本的人与谁相关,也就更为显而易见。无非是棋局上的棋子,有用的时候,便好生活些。
“管殷,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回不去了该怎么办?”
想过,却不敢想下去。这是管殷心中的答案,可同样是不敢说出口的。
“避谶。”管殷口中默念了一句,并没有把心中的答案说给程衡听。
管殷本身是不迷信的,到了这种事情上,却也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你说,如果我们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答案的另一边更可怕。如果死了也回不去,那又该怎么办。
看小说的时候,谁没想象过自己或许也有穿越做男女主的那一天?程衡看“文抄公”类型小说的时候,想穿越回回去,先汤显祖、白朴、李玉渔一干人等写出他们笔下的人物来。
甚至改一改,把后世觉得看不下去的桥段通通改掉,让经典趋近于所谓的完美。
管殷也想过自己穿越之后,能够靠着对历史的判断,成为一大谋士——静下来,又觉得历史的进程从来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改变进度条。
“不敢死。”管殷如是说着。
“青山招风雨,也依旧矗立在那里,我们总不能轻易的言生言死罢……”
又是良久的沉默,最后两个人将这个时候的愁思全部归功于窗外“噼里啪啦”的雨,闷闷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好歹这里的师生关系好得很。”
好么?京城里的师生关系可是怪得很!
“其实或许我写个剧本也能名留青史,前人写的太全面了,我们想要创新,总跳不出原本的套子。”
能么?先于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往往才是后世传唱的经典,可是在当下,总得有口饭吃,才不至于饿死——不至于像汤显祖一样,写了一梦,被封建礼教在地府打板子。
两个人自己说出来都不信的话,却说给了对方听,好歹也算是一种鼓励……
窗外的雨蒙上了远山,远山扬起弯弯绕绕的雾气,不知是人家炊烟,还是香火腾云透天地,终归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美。
“忽然想去黄山转一转,梦里见多了,分不清什么是梦,有些怕什么是现实。”
在这里呆久了,除了内心的向往之外,还分得清自己属于什么时代么?
程衡的话意有所指,而管殷似乎同样听懂了,抬起头看向天井,天井外不确定何方的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