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锦铭神色紧绷,急忙打转方向盘,沉声道:“我先送你回家。”
他踩下油门,一路朝法租界的方向飞驰,车里谁也不说话。
风迎着车头小刀似的刮,太阳直直照下来,眼前的路像在烧。
苏青瑶坐在副座,两手捏着包装袋,指尖泛白。她没法想离开徐志怀的日子,至少现在没办法想,她已经嫁给了他,那他便是她毕生赖以谋生的手段,他要是死了,那她 …… 砰、砰、砰!心在乱跳。
前几天是有听说,一个日本和尚死了。但上海每逢冬天就要死人,算不得大事,街头甚至有专门的收尸队,开着收尸车,日夜处理马路上冻死的乞丐。
太突然了,谁都没料到的事。
车逼近法租界,路上人流渐多,也没有持枪的巡警,同往常无差。
于锦铭回忆着苏青瑶给电话号码时附带的住址,开到巨籁达路的别墅前。
他本打算将人送到就折返,但苏青瑶怕他回去的路上出事,堵着他的车不肯放,非要他先进自己家避一避,等天黑,游行散了,再回去。
她话说得颠三倒四,于锦铭觉得她状态不对,不放心,只得先随她进家门。
小阿七见苏青瑶急匆匆闯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步伐矫健的年轻男人,正要上前去问,却被苏青瑶劈头盖脸一句“先生呢?回来没!”吓到了。
“什么?先生、先生怎么会回来?他不是到晚上才——”小阿七立在原处,磕磕巴巴。
“司机呢!吴妈!司机回来没!”苏青瑶撇过头,脸色惨白,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回来了叫他开车去找先生!”
于锦铭皱眉,几步上前,从身后搂住她的肩。
苏青瑶反过来推他,使了浑身的力,失魂一般,眼珠子黑得骇人。“你放开!他不能死!”
徐志怀要是死了,她就成了寡妇,一个没有孩子的寡妇,跛着脚,娘家家道中落,还怀揣丰厚的遗产。在这个凶恶的世道下,想骗她、害她的人,比蜂蜜罐里的蚂蚁还要多!这些人里甚至包括她的亲生父亲。
于锦铭揽住她的腰,抱起来,把人摁到沙发。
苏青瑶不停掰他的手,挣扎着,声音发抖地叫于锦铭放开。
她必须把徐志怀找回来 ……
“你先坐下!大不了我去找。”他道。
苏青瑶愣愣望着他的脸,紧张的神经稍稍松弛。
她嘴唇动几下,出不了声,眼睛眨了下,竟无声地落下泪来。
于锦铭叹息,俯身拥住她。“别怕,别怕,没事的 …… 实在不行,我替你去找他。”
她靠在他的臂弯,好像被抽筋剥骨,身子在他的怀抱里软下来。
不知哭了多久,玄关忽而传来几声呼喊。
“青瑶!青瑶!”
苏青瑶抬头,鞋也未来得及穿好,便脱开面前男人的怀抱,背对他,跌跌撞撞跑向门口的人影。
跑太急,纤弱的身影一颠一颤地扑向玄关的男子,急切地握住他的手,嗓子眼发出几声捉摸不透心情的哽咽,既喜又悲。那男人俯身环住她的腰,在耳畔低语,又托起她的脸,吻去两腮的泪痕。
于锦铭看着,眼皮轻轻一跳,背起手站在原处。
苏青瑶见到徐志怀还活着,惶惶不安的心骤然安稳,很快便止住哽咽。
她抹去面上的泪痕,也挣开丈夫的怀抱,掌心推开他悬在半空的手臂,半天不作声。
徐志怀抚了几下她的后背,抬起头,望见屋内笔挺站着的年轻人。
他第一次见,瞧神情,也不像登门有求于他的。
精瘦,高挑,瞧模样估计有洋人血统,西服是意大利货,售价约三百块大洋,背手站立,在别人家反倒显出自在的主人姿态,应非富即贵的公子哥。
经验告诉徐志怀,他是个桀骜且冲动的人。
“青瑶,这位是 …… ”徐志怀手搭上妻子的肩。
苏青瑶抬头望向丈夫,又低下,嘴唇无声地张了张。
于锦铭见状,大步走近,目光低低扫过苏青瑶,转而下巴一抬,正对上徐志怀的眼睛。
“徐先生,百闻不如一见。在下于锦铭,久仰大名。”他两臂散漫地交叉握在身后,丝毫没有握手的意思。
“原来是于四少。”徐志怀手不动,仍轻轻捏着苏青瑶的肩膀。“早先听闻您来上海短居,可惜一直没机会拜会。不知您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我又不是生意人,没什么需要麻烦徐先生的。倒是您开工厂,如果在程序上遇到什么麻烦事,审批不过,可以托我找人疏通疏通。”于锦铭耸耸肩,笑了。“我是恰好在外滩遇到了苏小姐,便开车带她四处逛了逛。后来听巡警说吴淞口有日本人作乱,苏小姐孤身在外,该照顾她的 …… 司机,不晓得去哪儿了,我放心不下。这才一路送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