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
西湖边的柳枝抽出嫩芽,像少女的发丝般在微风中轻拂。细雨如烟,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中。
路明非站在断桥边,手里攥着两张湿渌渌的船票。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风衣,这是出门前师姐给他挑的衣服,说是和杭州的春天很搭。
其实也没那么搭。
想到师姐路明非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
囡囡正是闹腾的时候,虽然水灵得像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可牙齿长得很快,现在哺乳的时候已经会咬得诺诺生疼了。
师姐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是个脸皮薄的人,路明非在家的时候还会叫自己男人帮着用仪器把母乳挤出来,可路明非不在她真不好意思叫身边那群看见依依就眼睛发光的小姐妹帮忙。
“喂,你在发什么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明非转身,看见苏恩曦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三步之外。
这个记忆中最开始是以东京高天原老鸨形象出现的漂亮妹子今天没穿往常的职业套装,也没穿那些显得幼齿的衣服,而是一件浅杏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米色开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耳后,露出白皙的颈线。
雨滴打在伞面上,在她周围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
“妈妈桑……”路明非嘴角坏笑,开口第一句话就气得苏恩曦要伸脚来踹他。
“约我出来干嘛,老板挂了之后我俩的劳动合同可自动解约了。”苏恩曦的态度挺冷淡。
路明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女孩之间的决裂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因为零和酒德麻衣。
薯片妞儿一直是个藏在幕后的观察者,可有时候你越是想走进某个人的心里就越是把自己变成对方的模样。
某种触电般的情愫悄然发生。
以苏恩曦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她其实是很骄傲的人,没有办法接受,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和很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路明非确实发了条短信把苏恩曦约出来,因为他感觉到这姑娘心里的苦涩了。
那种情感相隔万里也能被感应,这就是世界之王无所不能的体现。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风衣下摆,突然觉得像个蹩脚的魔术师,约出了观众却似乎变不出什么像样的惊喜。
“工作上没有关联了,生活上还可以做朋友嘛。”路明非脸皮厚,嘿嘿的笑。
“做朋友做着做着就上床了是么?”苏恩曦翻了个白眼。
她伸手从路明非手中抽走一张船票:“既然来了就上船咯,雨要下大了。”
其实离开那个小团体之后她也挺孤独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回到那片水乡看到姥姥的坟墓时又觉得从未有过的悲凉。
乌篷船在湖面划开一道水痕。船夫在船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橹,哼着听不懂的江南小调。
路明非和苏恩曦并肩坐在船篷下,雨水从檐角滴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她们知道你来杭州吗?”苏恩曦突然开口。
“嗯,其实师姐挺支持我过来的。”路明非点点头,“零和麻衣很想你。”
“哦。”苏恩曦的视线投向远处的雷峰塔,“她们怎么样?”
“还行。”路明非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和苏恩曦其实关系挺好,后来知道一直是这姑娘在背后帮他路明非也很感激。
这次过来是蛮希望薯片妞儿跟他一起回去的。
他的生命漫长得可怕,也可以把同样漫长的生命分享给其他人。
如果就这样孤独的度过一万年甚至十万年,那也太可怜了。
他希望能留下更多熟悉的人、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她们挺喜欢囡囡,囡囡也很想你。”路明非说。
“喂喂,你这算什么,用女儿的名义来搭讪么?”苏恩曦转过头,眼睛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明亮。
路明非挠挠头发,抱着膝盖,“只是想见见你。”他说。
船篷内突然安静得只剩下雨声。苏恩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指节微微发白。
“路明非,”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我知道。”路明非低下头,“但我控制不住。”
船靠岸时雨小了些。苏恩曦收起伞,阳光透过云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
路明非鬼使神差地伸手想碰,却在半空中被苏恩曦抓住手腕。
“灵隐寺就在前面,”她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要去看看吗?”
灵隐寺的香火依旧旺盛,即使是在工作日。
游客们举着香,在袅袅青烟中虔诚地跪拜,路明非和苏恩曦避开人群,沿着侧面的石阶往山上走。
“其实你以前救了我蛮多次吧?”路明非突然问。
苏恩曦脚步不停。
“那是工作。”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疏离。
路明非叹了口气,感觉话已经被说死了,可他不愿放弃:“那后来在黑天鹅港呢?你是个文职人员,大可以不掺和这件事情。”
苏恩曦终于停下脚步。
山间的雾气在她周围缭绕,让她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路明非,”她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明非的心脏跳得厉害,他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指了指路边的一家茶肆:“喝点东西?”
“好。”苏恩曦点头。
两个人在茶肆里坐下,店家上了龙井,龙井茶在青瓷杯中泛着浅碧色的光。
苏恩曦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轮廓变得柔和。
路明非盯着她食指上的那枚银色指环,那是麻衣姐以前送给她的礼物,听说并非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代表两个人的友谊。
“麻衣是我最好的朋友。”苏恩曦突然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