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妮的厨艺像是很多年都没有变过,路明非尝到第一口就分辨出了儿时的味道。
出乎意料的就算在西伯利亚这种地方生活了超过十年的时间,这个家庭居然仍旧保留着在用餐时享用中餐的习惯,出现在桌子上的菜大多是麻婆豆腐、黄焖羊肉、当归珍珠鸡和干煸大虾这一类重油重色的硬菜。
看起来霍尔金娜时常来拜访她的导师,甚至连路明非都找不到乔薇妮把碗筷藏在哪里,她居然很快就从暗格式的橱柜中找出所有的餐具。
和路明非一起进入避风港的同伴都接到了邀请,苏茜和楚子航已经赶到了,两个人在路麟城的面前都有些拘谨,显然在路明非给他们讲述过楚天骄、乔薇妮和路麟城年轻时的爱恨纠葛后狮心会的正副会长都自认为进入了经验的盲区。
老布宁换好了呢子大衣,稍微休息过后居然看上去满面红光。
他如愿以偿从023号城市的保险柜中找到了那种能够治愈克里斯廷娜渐冻人症的基因药,并且将药物注入了女儿的颈动脉。作为一个人生虚无得仿佛冥纸的克隆体,布宁将所有对贝拉女士的爱都投注到了她的女儿克里斯廷娜的身上。
那种爱甚至有些畸形,但不可否认如此无私如此伟大,甚至于明知踏上与路明非同行的逃亡必定九死一生也在所不惜。
现在他亲手挽救了克里斯廷娜的生命,布宁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生命的意义。
可他还是咬着牙把最后一支基因药物留在身边,仿佛尾随恶鬼要进入地狱,非得将所有能威胁克里斯廷娜的东西全都抹除才算安心。
克里斯嘉正在看电视,电视上在播放丹尼尔.皮特里的人民公仆,想来应该是闭路电视联接的储存库。
“我们一般很少开小灶,避风港里设置了食堂,有专业的厨师团队为整个避难所中的所有工作人员提供每日必须的食物。”路麟城正在翻箱倒柜寻找他那些藏起来的烈酒和杯具,“这里的物资并不依赖外界供给,食物是非常珍贵的,浪费也应该被绝对杜绝,所以哪怕是引导这座港口命运走向的委员们也通常也只会和其他人一起在食堂就餐。”
“食堂里一般吃什么?”路明非问。
路麟城的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情,“看情况,通常是用蛋白质种出来的合成肉,厨师一般会依据自己的心情把那些肉块做成牛排或者鸡肉的味道。”他说。
在外界用水和空气合成蛋白质还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议题,可是在这里这种技术已经被应用到民生上。
路明非没吃过合成肉,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苏小妍的厨艺更加糟糕……
“牛排和鸡肉的口感都像是木渣,味道则像是木渣蘸了酱油或者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调味品。”霍尔金娜说,“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尝试英国人的黑暗料理……不过大家都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口腹之欲这种人类最基础的需求和欲望倒也并不是什么不能克服的心理障碍。”
路明非望着不锈钢盆里的珍珠鸡发呆。
乔薇妮看出来自己儿子在想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避风港当然也有专门的养殖场,偶尔食堂也会给用餐者稍微改善一下口味……珍珠鸡这种好养活繁殖快还不怎么耗粮的家禽我们养了好几千只,每一只都有编号。”
“我们这算不算破例了?”
“你老爹好歹是避风港的秘书长,这点权力总该有。”乔薇妮谈及路麟城的时候语气冰冷,看都不看男人一眼,“委员会不会因为你多吃了一只鸡就把他从秘书长的位置上攥下来,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剪掉我的实验项目。”
霍尔金娜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空包里翻出来一块用亮闪闪的锡纸包裹起的巧克力,她把这东西悄悄塞到路明非的手中,对他眨眨眼:“在战争降临之前其实避风港每年还是会从外界接收一些非必要的生活物资,女人的丝袜、孩子的巧克力和男人的香烟,类似的东西既无法推动文明的进步也没法帮助委员会稳定社会的秩序,更谈不上重要的战争储备,港口中绝不会设立专门的工厂用以生产相关的物资……可人这种东西总归和动物不同,在物质需求得到满足之后精神需求也变得极为重要,永远都吃合成肉会让人发疯的,所以我们总能从物资申领处得到自己想要的小东西。”
“谢谢。”路明非把巧克力装进口袋,礼貌地回复说,“可是北面的港口应该长期处在冰冻中,你们依靠什么进物资补给?狗拉雪橇的话应该够呛吧?或者其实这附近有一条隐藏起来的轨道线路?”
“夏天的时候冰层会化开,货船跟在破冰船后面就能进来。”霍尔金娜解释说,“有一次他们甚至带来了一座可供组装的教堂……可惜避风港里天主教和东正教都不是主流,信什么的都有,阿蒙神、毗湿奴、道教真仙甚至拜火教,总之出于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思虑最终委员会把那座教堂炸掉了。”
这时候除了零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经到位了,大家三三两两的在房间的沙发上或者某个角落低声交谈着。
当得知楚子航就是楚天骄的儿子之后乔薇妮流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她说:“你的眼睛很像小妍,但是在用从楚天骄那里学来的骄傲和寒冷作为伪装,把孤独和孩子气都藏起来了。”
“乔阿姨认识我妈妈?”楚子航有些惊讶。
乔薇妮点点头:“在合肥的时候有幸见过几面,她当时还是很红的舞台剧明星。”
“苏阿姨很照顾我,在你们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路明非突然说。
路麟城和乔薇妮的脸色都微微凝滞。
把路明非留在叔叔婶婶家里,而他们独自前往避风港定居,这是这个家庭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的结。
好在今天大家的运气都还不错,每每气氛陷入尴尬的时候总有人来搅局。
敲门声再度响起,路明非起身说我去开门。
零站在门口,她果然也换了衣服,看上去还仔仔细细将自己妆点了一番,长及脚面的驼色羊绒大衣、帮子很高的鹿皮靴子,冷色的白光浸透了她的发丝,白金色的长辫垂落在肩头,发辫在末端散成淡金色星河贴着腰际,那张素冷的小脸上瞳子极深极静。
她看见门口的路明非,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破绽,精致的鼻尖皱了皱,伸手便挽住了路明非的胳膊。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