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喝了一口，温水流入胃袋时那一瞬间暖流的抚慰尽管对兔子来说没什么用，但对一位“人类”的灵魂安慰作用无疑是巨大的。

在感到心情平复了一些之后，莫塔里安便拾起了自己的习惯，直白地询问佩图拉博，“这里到底是我们银河的过去，还是另一个银河？你知道他很可能会在一瞬间就毁灭这个银河吗？”

“是啊，我都习惯了。”

“什么叫都习惯了……”

“他平均每天都会想要或者真的毁灭一次宇宙或者杀死全人类一次，多的时候一天甚至不止一次。那这就不习惯也得习惯了。”

莫塔里安感到自己喉咙发紧。

“如此频繁……？为什么？难道说这里有什么更古老的邪恶巫术……”

佩图拉博明显叹了口气。

“假若是这样的原因倒是好办了……不，其实都是非常微不足道的理由，比如说当他带我去溜达的那个社区的人会嫌弃我们穿过‘他们的领地’而对他说怪话或者不怎么友好的要求他立即离开的时候，他起初会好声好气地解释，后来他就不作声了，只有脸上写着厌烦。”

“他妥协了？哼，光有强大的力量却如此软弱，他的力量完全可以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对他顶礼膜拜……”

“不，”狗看起来疲惫而沧桑，“他根本没有想要别人对他顶礼膜拜的欲望。这虽然很难得，但这才是最难办的，你懂吗？在他发现自己懒得与他们辩论的时候，他的解决方式是，每次要带我穿过那个社区之前，他就让整个住宅群里的人全都‘被毁灭’，然后等我们穿过去再复活他们。”

莫塔里安瞪着他。

“鉴于他溜达我基本上风雨无阻，就是这样……他可以湮灭一群人、一个城市、一个星球甚至一个宇宙中智慧生物的灵魂再把它们原样重塑……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学习、献祭、祭品、仪式或者代价……一个念头，一个眼神，甚至被湮灭的人自己都不会发现……力量强大到秩序无法约束的话，能保持‘理智logos'与秩序本身就是一桩真正的奇迹。现在你懂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呆在一块了？”

“这些人这样每天死去活来不会发生问题？！不、不、他竟能够、他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藐视生与死的伟大循环……不、不不不、他竟然可以……做到……不、不对、不对……你撒谎！”兔子咆哮道，露出他的两颗门牙，“异端！巫术！这就是你与他达成交易的一部分？！获得生死之间的奥秘？成为他的心腹？！”

“想多了，你看，灵魂生灭与复活伟力天天发生在你面前的话，你就会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别的事务上，我还要倚仗他去把我们所在的银河修补起来。——别担心，也许这些人活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手指上出现了一道小小划痕，或者发现抽水马桶古怪地没按到底之类吧，至少目前没有发生过什么大问题，要相信他的力量，以及一个不想每天熵灭三次的宇宙的自我挽救能力。”

佩图拉博谆谆教导，“我们选择动物形态正是因为他这时候通常并不会把动物也一起毁灭，根据验证概率，动物并不容易触碰到他的‘触发机制’。”

“尽管如此……这简直是难以形容的邪……！那你们怎么能如此安之若素？完全不管他？还顺着他？”

“怎么管？”佩图拉博皱起眉头，“他能保持现在的状态满足我的需求已经是不敢奢求的理想情况了，管他？再说他反正每次毁灭之后下一个念头就会把所有一切都恢复原样的，既然如此习惯了也就是了。”

“这真的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吗？！你疯了，你虽然能某种程度上控制得了他，但他假如不想被你控制简直易如反掌！”

“是这样。”狗顿了一下说，“但刹车再小也总比没有任何控制要好。——至少我们这样对于万物寂灭之后的恐惧能有虚假的安慰。”

“不过，”他又补充道，“你一定要说的话，影响也不是没有。”

“对宏观事物来说影响反而很小，比如当你按下按钮，慢了一个比念头还慢的瞬间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一滴水落下的轨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移动到下一个位置；但是……”

“但是？”

“但是在微观层面上，因为时间尺度变得相对显眼了，那么他行为的后果对这个宇宙的物理观测者们来说，可能就会让物理法则显得很莫名其妙了吧……会让一些介质和常数变得像是不连续又或者性质一会儿一会儿不同之类……但总之，问题不大。”

“扰乱了数字，这会导致计算的偏差，这明明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不影响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也不影响绝大多数事物的存在和发展。问题不大。让那群理论物理学家挠破脑袋去吧。”

“那么他拥有如此伟大的力量，为什么你没有让他把我们的父亲从王座上拉扯下来，取而代之？即使重建要比毁灭容易得多，可对他来说，只要你还能哄着他重建，那先将一切毁灭，再让每个人复活一次，在如此循环的伟大力量面前，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还有什么神明不会为之俯首呢？”

“……所以说拉弥赞恩有一点观点我是非常同意的，我的兄弟们啊，你们至少应该去学习、读书、学会逻辑、思考与自我审视，这样不至于在思维方式上与所掌握的力量如此脱节。——天啊，我第一万次地想不明白到底老东西创造我们的时候想要的到底是何等愚昧的将领与战士。”

“你又在看不起我！呵，我知道，你们对于我这样既无美貌、又缺乏你们这群贵族的讲究排场的农民从来都是这样的看法，即使是你，佩图拉博，我们同样不高贵，你也还是要蔑视我！你和他们并无分别，甚至你还不如他们。”

“……我说晴天你扯雨，我说打雷你扯旗是吧。这就是你受到的学识训练的不足让你无法形成一个足够开放又足够进行判断的逻辑思维的明证……好吧，听好了，莫塔里安，假如死亡与复活都变得如此容易，简单，快速，毫无痛苦，那么以我这样的心智还能理解其中较为底层而恐怖的涵义，并对此做出敬畏而谨慎的反应。可那些封建世界的人呢？那些蛮荒世界的人呢？那些原本就在人伦道德的边缘依靠着对欧姆弥赛亚的信仰摇摇欲坠的人呢？那些还不如你心智启发程度的人呢？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让他们都知道了死亡和复活可以是这样轻易、简单、随随便便的事情，整个宇宙会变得多么荒唐、崩溃、毫无秩序与道德，多么混乱chaos?”

“别忘了，”佩图拉博说，“在我们的银河中，任何混乱最终都会滋养我们的对手。虽然它们与我们一样害怕终末的毁灭。但只要毁灭没有到来，我们就一直是对手。”

“哼……！危言耸听，不知所谓。佩图拉博，懂得忍耐、肯吃苦、朴实而坚韧的人民就不会变成这样，巴巴鲁斯的人民正是这样的人，你不曾见过我的人民有多么坚韧，你怎敢假设他们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

这次佩图拉博打量了他很久。

直到莫塔里安心底都开始滋生出一丝丝不安。

“我见过。”最后他说，“因为我真的见过，莫塔里安，亚空间和那样的现实宇宙根本无法相比。当某些事情的发生已经不能用亚空间的帷幕被撕破，用恶魔的存在与诱惑来遮掩的时候，那才是人类真正的地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