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游港的傍晚时分,朝圣者们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开始祈祷,圣庇广场上看起来就像落满了温柔的点点繁星。
圣庇广场餐馆后方的一栋小楼中,轻柔的过滤气流将房间的湿度维持在最为适合的范围,微微冷,但适合呼吸。
餐具柜上的大镜子被擦得一尘不染,反射着人造太阳最后的一缕温暖橙色光芒。
镜子前的水晶花瓶中插着一捧清香的白色野百合,它们复古的植物形态与新鲜程度表明它们很可能来自新建的中央公园山丘洼地。
人造的微风吹拂过纱帘,其后的卧床上,一位少女正在做梦。
她的梦境并不温柔,却丰富多彩。
紫色、靛色或者还有其他颜色?
在比思维更快的瞬间绚丽变换着的亚空间潮水正在尖叫,可是潮水为何会发出如此高频率的尖叫?
不、不,她陡然意识到,每一块宝石鳞片、每一根五彩羽毛上闪闪发光的纤维都是一张张开嘴巴的灵魂脸孔,它们正朝着贪婪的黑暗无声的尖叫。
那模糊的喉音中充满了野性、原始与无秩序的热情。
而五彩斑斓的黑暗潮水正在吞噬他们,这就像是她低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漂移的悬崖上,悬崖很高,她暂时是安全的,可她低头一看,悬崖正连带她与她脚底的潮水无可避免地朝着远处缓缓却不容更改地移动。
这漫长移动的终点,她恍惚意识到,所有灵魂的终点就是方才那迷人的多彩涡旋。
但当她揉着眼睛试图仔细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她看到了庞大到难以形容的湿漉漉闪光的珐琅质上挂着灵魂被咀嚼后喷溅而出的甘美汁液,所以这被染成粉红的白色珐琅质和下面巨大的粉色是——
干燥整洁的象牙白色亚麻床单被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揉皱、撕扯,不断沁出的冷汗浸透了她脑后与背脊下被细心垫着的毛巾,她的皮肤如此坚韧,却又会因为织物对她习惯的床品来说过于粗糙的触感而皱起眉头。
灵族俘虏感到自己的头很痛,她依然尚未走出噩梦的迷宫,她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朝空气中渗出过往记忆的残渣:
银宫的舞女们咯咯笑着伸出轻纱试图缠绕她的手腕与脚踝,让她同她们一道翩翩起舞跳起那永不停歇的舞蹈,欢愉王子与他爱宠大君又或者他的宠妾的笑声柔媚却像是淬满了麻醉剂的万枚水晶针,在你接受它们流淌进入血管乃至心灵之后一切就已无可挽回;
嬉高奇那刺眼而夸张的丑角笑容在碎裂的水晶棱镜中一闪而过,镜子通道的尽头千百块碎片转向她,折射出至高霸主那阴鸷的面容——维克特的利刃正从一名死不瞑目的阴谋团执政官咽喉中抽出,科摩罗的统治者从他扭曲的黑色王冠下抬起眼睛,就那样冷冷而锐利地盯着她看。
当一头巨大的虫巢霸主倒下时,溅开的污血与尘土飞扬让她眯起了眼,随后魅魔与女祭司抵死交缠的亡者之舞从她身旁交错而过的时候,她鼻尖一凉,尚未醒来的死神的镰刀掠过她的睫毛,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破碎的头颅被昔日同僚踩进地面的污浊血潭中,集体沉醉的高潮呢喃正在她周围骤热的情绪中可怖地发酵……
大脑深处传来的又一股剧痛撕裂了黑暗灵族少女正在持续破碎而高热的梦境,迫使她从她习惯的美味痛苦的醇厚精华中浮出潜意识的水面,将自己的知觉脱离到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中:
太稳定、太干净、太单纯、太……不若她所习惯的精致。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科摩罗绝不会有的新鲜植物与阳光味的空气,接着在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之前,便摆出了完美的攻击预备姿态。
她的双手在试图握住熟悉的匕首手柄时摸了个空,随后她发现头上的重量不对:她的长发在她昏迷的时候被解开了,现在它们有好几缕正黏在一张尺寸很大的枕头的枕套上,她依然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但她残余的那些本能让她立刻对自己现在的身体与环境的情况做出了基本的判断。
她感受到身上贯穿胸腹腔的伤口已被某个手法粗暴但还算准确的蹩脚屠夫缝合完毕,尽管依然出现了多处不准确的逆循环,但至少她可以开始恢复了,头部的伤口则被某种原始的医疗凝胶封住,外面贴覆人造皮肤与压力网,并经过消毒,至少她的脑子现在没有往外流淌之虞。
温度为二十四度的空气中除开那种脆弱微毒的植物信息素外,还飘散着一股让她不悦地皱起眉毛的、机油与基因改造原始人的气味。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张很可能原本属于一个低等种族粗陋的基因改造雄性猴子的床上呆着,那张带着明显的劣等种族香水味与淡淡的猴子身上分泌腺味道的毯子一角还挂在她的胯骨上——片刻前,她应该就是直挺挺地躺在这张床和枕头上,盖着这张毯子。
她低了一下头,整张精致的脸孔便皱缩起来——她自己的内衣外现在罩着一身宽大的、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织物,分为上衣与裤子,扣子从腰部以下一直扣到锁骨以上,虽然有些束缚感,但目前来说不影响她的行动——这就够了。
当她狠狠踢开绣着颅骨形状徽记的薄绒毯时,她乳白色的肌肤表面对这刚刚给予过她温暖的织物泛起了一阵厌恶的鸡皮疙瘩。
而当她赤裸的脚掌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木头地面那种独特的原始感又让她停顿了一下。
接着她竖起了尖尖的耳朵。
右起的第二间屋子中传来了脚步移动声。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熟悉这种声音,但她的某种本能或者残留的知识告诉她,那是陶钢战靴特有的移动声,夹杂着极其轻微的伺服马达的嗡鸣。
是一个猴子们崇拜的尸体所发明的基因调制士兵,或者用他们的语言说,阿斯塔特。这些大个子士兵的水准参差不齐,实力有强有弱,有些会带有赐福,这种多半会略微难杀一些——一阵碎片化的信息掠过她的脑海。
那间屋子中正在移动的脚步毫无掩饰之意,这动静大得能惊醒一头最蠢笨的合成兽,显然脚步声的主人在这里很自在。
不过让她肌肉绷紧的是,她还能听到一些别的声音,比如,在这脚步声下被掩盖的、在被剥掉皮肤的肌肉上施以烙刑或者火焰喷射器落在充满新鲜肢体上发出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