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音响?他自己的追求在哪儿?他自己的力度在哪儿?从和谐到不和谐,从不和谐又返回和谐,几百年来,音乐家们都在忙什么?
音乐的上帝在哪儿?
巴托克找到了匈牙利人的灵魂,但在贾教授的课上巴托克永远超不过贝多芬,匈牙利人的灵魂是巴托克找到的,但也许匈牙利人更懂得贝多芬。
这是最让森森悲哀的事,森森要找自己民族的灵魂,但自己民族的人也会说森森不如贝多芬。
贝多芬,贝多芬,他的力度征服了世界,在地球上竖起了一座可怕地大峰,靠着顽固与年岁,罩住了所有后来者的光彩。
”
江弦一字不落的将这一段从之中截取的片段念完。
台下一片静寂。
“他的这篇叫什么?”乔木侧首问了身旁的贺井之一句。
“.《你别无选择》。”贺敬之深吸一口气以后回答说,“其中所写的内容,我不太能同意,我认为是在发一些牢骚,抱怨反对的声音。”
他当然也读了江弦的这篇。
在他看来,江弦的这篇简直就是在贴脸开大。
初读时,会被之中混乱的人物名字搞晕,但其实这些名字、这些音乐学院的学生,全都可以划分进两个阵营。
因为作曲系刚巧仅有两位主科教授。
一个是传统的代表贾教授,他喜好“大谈风纪”、“即使穿上件新衣服也还是深蓝涤卡中山装”、“除了严谨的教学和埋头研究古典音乐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全力以赴攻击金教授”。
另一个是代表新生力量的金教授,他“才思敏捷”、“穿灯芯绒猎装,劳动布的工裤,有时甚至还散发出一股法国香水的味道”。
所以《你别无选择》这篇背后的主线,就是传统与现代的对抗。
而音乐学院同学们的形象就围绕在这两个老师周围。
像是石白,谐音失败的这名学生,就是传统的贾老师的忠实簇拥,认为贾教授是无所不知的圣人,最终还在贾老师的引导下,踏上了抨击孟野和森森的音乐的道路。
至于被他抨击的孟野,以及江弦刚才提到的森森,那当然是新生力量金教授的得意门徒了,两个人的音乐不相上下,都是现代派音乐的代表。
“回望中国文学的长河,我相信不乏有‘贝多芬’一样的高峰存在。”
“而我想说的命题是‘超越’。”
“从1917年开始,从白话文的流行开始,我们的现代文学就朝着‘贝多芬’开启了创造性的突围。”
“然后,我就可以负责任地说,自1917年以来的中国文学,其成就基本超越了过去的所有阶段,在创作领域尤其是短篇,因为有鲁迅,所以不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全面的超越。”
“我并不热衷于‘古今’实力的比较,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我关注的是,我们今天的文学,能否再超越以往,也就是二十世纪初至七十年代末这个时期。”
“鲁迅已经是一座高峰了,如何超越鲁迅,这是我们文学如今要攻克的难题。”
“但大多数人,认为当下的文学是不足以与那段时间比拟的。”
“甚至我们一些个自诩为‘现代派’的作家,竟然终日苦于‘现代主义文学’的权威力量”
贺井之听到这里觉得不对劲。
你说的这个作家.难道不是你自己?
要说如今文坛谁与“现代主义文学”力量斗的最欢,恐怕所有人都会说出江弦这个名字。
怎么?
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又想为自己叫不平?
贺井之死死盯着台上的江弦,只听他继续道:
“.我想对这些将在支撑起中国文学的作家同志说:
人不能永远躲在被子里,躲在象牙塔里,人总是要去选择自己的道路,要去面对众多的反对的声音。”
“我在《你别无选择》的结尾是这样写的:森森哭了。”
“最近我看了很多关于这篇的文学评论,但大多数都没有提到这个结尾。”
“森森哭了,他哭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经典的力量。”
“在贝多芬的时代,贝多芬也是当时时代的先锋,也是创新的力量,也曾不被人所理解。”
“但由于他伟大的艺术才华,才使得贝多芬最终成为了经典,成为音乐的标杆。”
“而如今从二十世纪就兴起的现代音乐思潮,之所以一直无法撼动贝多芬的地位,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创造的音乐不如贝多芬伟大。”
“传统和创新并非是真正的对立。”
“传统的经典自有其伟大之处。”
“而想要真正开辟一个新时代,创造出一个新传统,那就要思考,自己的音乐是否够格。”
“现实主义并非是不可超越的。”
“但要思考,我们新的文学,是否已经够资格来成为新的传统。”
“近百年来,我们这个民族经历了无数巨大的痛苦,虽然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出现一部配的上我们这个民族所遭受的痛苦的作品,但我相信我们正在靠近。”
“.”
江弦最后一个音节消散的刹那,空气出现了半秒钟的凝滞。
紧接着,第一声掌声从巴金的座位炸响,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荡起连绵的声浪。
“哗哗哗。”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就如传染一样,很快礼堂内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说的真好!”
“是啊,讲的鞭辟入里!”
“精彩,真是精彩!传统与现代之间并非是真正的对立!”
乔木也站起来了,满脸微笑冲贺井之道:
“按江弦同志这番话来看,他那篇似乎并不如井之同志所说那样,全是些牢骚话啊,倒是有着很深刻的思想。”
“.看来是我误读了。”贺井之尴尬赔笑,心中却是震撼。
都中计了!
都中了江弦的计!
此前文学界对《你别无选择》这篇的批判声相当激烈。
认为这就是一群问题青年的自怨自艾。
认为这就是反抗现代社会的“非理性”精神。
所以对这篇大加批判和指责,几乎贬低的一文不值。
然而今天听过江弦这名作者的亲自解读以后,再回过头来看待这篇。
就会发现所谓的反抗现代社会的“非理性”精神,根本不是这篇要表达的东西。
此前那些批判性的文学评论,这会儿全都沦为了笑话。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你评论这篇,那你至少要看懂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