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愚蠢的人。他们考虑事情是很可怕的。”
“他们只会用眼睛去看待世界。”“譬如,有一群人看到一个道路上有一个人持着一把剑,而他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死人,那人身上有一道剑伤,鲜血不住地从伤口中流出来。”
“这时候,人人就会指责站在他旁边站着的人为杀人凶手。”
“但是,这个人是真的是杀人凶手吗?”
“人考虑事情的时候,总是只考虑结果,而不思考原因。只把自己看见的东西当做真实的,把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当做是虚假的。”
“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哪一种人?”
“乐羊固然在人们的眼里,是一个可恨的人,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
“好像围观与评判的人,比乐羊更爱乐羊的儿子。可是围观的人,他们和乐羊的儿子非亲非故,和乐羊也是非亲非故。”
“在这种情况下,乐羊和乐羊的儿子两人之间必有一死。”
“那么既然这些人爱乐羊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爱乐羊呢?为什么不能为乐羊说话呢?为什么他们不觉得乐羊做的是对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虚伪的东西。”
“所谓的善,被人定义成牺牲、被人定义成奉献,被人定义成吃亏。”
“所谓的恶,被人定义为自私,被人定义为自利,被人定义为不做事。”
“但其实真正的善,不过是合理罢了。在一件事情上,做出最合理的抉择,用最快的速度,用最合理的方式。”
“如果臣相信了世间普遍流传的那一套善恶,那么臣便不会有机会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身为少府,臣如果仅仅是做到把陛下交代的任务完成,那么天底下能够替代臣的人多了去了。”
“就是泥瓦匠,都能够把这些事情做到。”
“可是,我章邯却不止于此。我得考虑麾下那些将官们的前途,我还得考虑未来陵墓之中那些刑徒何去何从。”
“微臣私以为,乐羊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而魏文侯是一个小人。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肚腹,那君子势必也只会是个小人。”
“乐羊知道,像是姬窟这样的小人。一旦被他得到魏国,魏国和中山国都会被他给毁灭。与其将胜利给姬窟,倒不如让他得到胜利呢。”
“可是,魏文侯是个短视的人,他只知道看当下发生的事情,却不考虑为什么当初乐羊面临的局势,乐羊这么做的目的。”
“乐羊已经为魏文侯杀了儿子,可是魏文侯却嫌弃乐羊是个不讲孝道的人,对他不再重用。”
“那么以后又有谁愿意为魏文侯卖命呢?”
“魏国之所以渐渐衰落,留不住人才,不正是因为君王不能够包容,只顾着忌惮人吗?”
“魏文侯连为自己舍弃儿子的乐羊都不爱,又怎么会去爱乐羊的儿子呢。”
“乐羊为了魏文侯,付出了诸多;而魏文侯给乐羊的,不过是一个空空的爵位。”
“魏文侯这样做君王,非但对不起臣子,而且违背了做人的信义。虚伪至极。”
“大家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可是得到了利益的人,胜利的人就把自己定义为善,把失败者定义为恶。”
“商朝原本是一个敬畏神明,尊重伦理,崇尚自然的朝代。”
“何错之有?”
“只是因为商朝想要保护自己的利益,必须要去灭掉西岐。周朝的人趁着商朝东征大战,京城防备空虚,趁虚而入,取代了商朝。”
“人皇被杀死,商朝的大军远渡重洋,去往东边。”
“商朝的王族彻底没落。”
“周朝成为了胜利者,此后周朝就开始抹黑商朝。商朝人惩罚恶人竟然被编撰为过错。”
“因为周朝无法面对自身,从一个臣属邦国,通过偷袭的方式夺取了政权。”
“于是他们就捏造善恶,编造是非。”
也许,人就是这样,人不是不能面对他人,而是不能面对自己。
一切虚假的东西被造出来,接下来就开始了祸乱人心。
也许,从商朝落幕,周朝开始,神权被打碎,底层的民众彻底失去了沟通鬼神的能力后,那才是礼崩乐坏的开始。
也就是说,周的诞生,本身就是一种礼崩乐坏。
邦国偷袭大商,本身就是臣子作乱。
那么请问,周朝的邦国有什么好的榜样可以效法吗?没有。
因为周朝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当初就是靠着偷袭大商的方式取得了政权,他的小弟们干嘛又要守规矩呢。
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老大,就有什么样的小弟。
“陛下,臣就是那个为了自己、为了大秦、为了陛下,愿意牺牲儿子的乐羊。”
章邯的一席话,让秦二世沉默了半响。
他和章邯之间的矛盾,恰如魏文侯和乐羊之间的矛盾。
章邯为了自己,付出了太多,牺牲了自己的可靠。
但是到头来,自己却背弃他。
这于理不合。
本来今天秦二世想给章邯一个台阶让他上来。
结果章邯竟然这么上道,给了秦二世一个台阶,让他赶紧下来。
扶苏便问,“你觉得,朕与魏文侯相比,哪个更厉害呢?”
章邯一笑,“臣以为,魏文侯不及陛下。”
——
猎场上,黑色的旌旗随风飘展。
大风吹打旌旗,旌旗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骏马在嘶鸣,麋鹿在狂奔,野猪在山坡上嗷嗷叫唤。鸟雀在树林顶处起飞,落下,细密的点点汇聚在一起,像是一张漂浮在绿色海洋的渔网,起起伏伏。
章邯站在高山上一处岩石后。
身侧站着他的弟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