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不是偶感风寒,怎不回府里歇息,反倒是来我这里了。”
林如海紧了紧眉头,没有回答崔影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何深更半夜,此人还在崔大人府上?”
崔影缓缓坐在了客位上,面上不疾不徐的介绍道:“哦,原来林大人是为此而来。这不是才选出了新任总商吗?也是扬州的商贾,并非哪个石头缝里跳出来的茶商接任,我也好当做自家子侄般叮嘱两句。”
“实不相瞒,这金湖的爆竹生意做得很大,不仅仅是民间,便是官府所用,也大多出自他们之手,与本官当然也有些往来。”
“本官本欲避嫌,不选他们来承担盐商,可惜还是被岳侯爷和林大人选了出来,那便也没办法了,只得赶鸭子上架了。”
崔影自然而然的为林如海也斟了一碗茶,向前推了推。
儒生则是当面作揖,一脸讨好之色。
崔影一语说毕,还没有住口的意思,仍是追问道:“林大人不是大病初愈?怎得今日观之是生龙活虎?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非得佯装病患?”
林如海沉住口气,并不欲与他争口舌之利。
崔影也看出林如海不想开口搭话,他便也不好将局面弄得过于僵硬,反倒不好讲情面,又笑着打圆场道:“适才相戏耳,林大人不必往心里去。大人病何时生,何时好,谁又能预想得到呢?”
岳凌姗姗来迟,挤过人群中,来到林如海身侧,往堂上一观,见崔影还一脸正气的坐在堂上,心底便生出些火气来,“兄长,您且去捉拿他的亲近之人与家眷,争口舌之利,还是交由我来做吧。”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已经让人去办了。”
“侯爷又是有什么事赐教?”
听得此言,岳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想到崔影心理素质还不错,此刻还能厚着脸皮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来。
“并非是本侯赐教,而是本侯有事请教。”
说着,岳凌解下了腰间的御赐宝剑,上前几步,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崔影对面,将剑拍在了桌案上。
御赐宝剑通体鎏金,在烛灯之下,更是光芒万丈,照亮了整个书房。
这一刻,岳凌的威势尽显,让所有屋外的旁观者,不禁吞咽了口口水,提起心脏来。
御赐宝剑难能可贵,篆刻“便宜行事”的那便更如陛下亲临。
当岳凌将宝剑出鞘时,屋外的官吏都不禁慢慢跪了下来。
屋内的儒生,后背生出冷汗,不觉间打湿了衣袍。
在对面端坐始终如一的崔影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面上则还是和颜悦色道:“侯爷请讲。”
岳凌嘴角一撇,道:“崔大人,这与你往来亲密的金湖镇,有你多少成的收益?”
崔影捱下心底的骂声,摇头道:“侯爷说笑了,金湖镇的生意与我无关,并不从他们身上索取一文,不信,可寻他们问问。”
“哦?”
岳凌偏头,似是才见到了房里的儒生,笑问:“这么说来,陷害鲍家,杀死掌柜,造假盐引,多次骗取盐库官盐,犯以私盐。”
“再利用运货之便,以夹层船将私盐犯卖至江南各地,便是你们一力而为了?”
“这其中,应当赚了上百万两白银了吧?现在想洗白上岸,所以迫不及待的需要一个总商的身份,才能将钱摆在明面上来。”
“是想要捐输给哪位朝中的大人物,以此入账?”
儒生吞咽了口口水,没想到岳凌不但将他们的设局说了个七七八八,还将事后他们接下来的打算都说了出来,这怎能不让人心生恐惧?
深吸几口气,儒生强忍着心底的惊涛骇浪,道:“侯爷说笑。”
“说笑?”
“好,好,那再论一论那金湖镇抛尸之事。”
“崔大人,您下令要衙役将那衡阳的村妇打死,应当不是偶然吧。她的儿子从扬州府参加了乡试,归乡途中,不巧正撞到金湖镇运输私盐,被杀人灭口,抛尸野外。”
“抛尸时是阴雨天,不好毁尸灭迹,只好丢在了矿坑中,待改日处置。”
“后几日上山,却因尸体身上传出怪响,以为厉鬼索命,不敢近身,所以才就地掩埋,山脚下的龙岗村才传出了惹怒山神的传说,让村民也不能随随便便的上山,以免寻到尸体?”
“待烂成白骨之后,当然就死无对证了是吧?”
“官商勾结,做得一手好配合。本侯倒是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岳凌正面瞪着崔影,咄咄逼人。
崔影也有些绷不住面色,欲要拾起茶盏,捱下心绪。
岳凌却伸出了一根手指,将茶盏按了下来,淡淡道:“崔大人,这茶就别喝了,一但里面有剧毒,你在此处暴毙身亡,你幕后的大鱼,本侯还怎么钓出来啊?”
闻言,崔影瞳孔猛缩,若非他此刻垂着头,已经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侯爷,您没来由的说些什么话……”
岳凌仰天大笑,起身拍了拍手道:“没错没错,适才相戏耳。”
随后猛地抽出宝剑,横剑一甩,从崔影的乌纱帽,到儒生身上一击将两处砍断。
乌纱帽碎成了两节,儒生一条大腿断掉,扑通一声跪在了堂下,紧接着是痛苦的嘶吼声。
儒生的褡裢中,层层纸张落下,如雪一般铺了满堂。
岳凌用剑尖拨开,挑起一张盐引,道:“为了帮金湖镇扫清障碍,你故意分发旧盐引充新,无论谁来竞争,都可凭借此事将其一网打尽。”
“是与不是,看看你发的旧盐引,为何在他身上也有?”
“难道,你以为我岳丈,会百密一疏,让你能轻轻松松的拓下旧盐引?”
看向儒生的惨状,崔影额前冷汗涔涔直流,想要开口辩解什么,更像是被絮堵住了喉咙,被岳凌大势压迫无法出声。
堂外,目睹全过程的衙役们,更是胆战心惊,甚至此刻已经不敢抬头,深跪不起。
众人震撼于崔知府的大胆,更震撼于安京侯的手腕,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才知安京侯之犀利。
宝剑回鞘,岳凌冷声开口,“来人,扬州知府崔影,尸位素餐,以权谋私,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一手促成鲍家冤案,更几度欲要坐实,今日本侯持天子剑,代天巡狩,将此佞臣及同伙压入大牢,不日送京查办!”
“遵命!”
崔影再抬起头,再没了之前的镇定,面上如丧考妣,苦苦哀求道:“林大人,你我同僚一场,怎好如此陷我于死地!”
林如海冷眼道:“谁给你的胆量,敢在背地里兴风作浪,草菅人命?实为万死不足以谢皇恩!”
……
回府的路上,林如海和岳凌并驾齐驱,心情放松的走着。
岳凌不禁问道:“兄长为官多年,对官场之事更加熟知,您认为崔影背后是不是还有人指使?”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在苏州,你将安相拉下水。朝中能在陛下面前说话有几分份量的,便是东方先生和柴大人,二人是相位的有利争夺者。”
“东方先生与你我一样,同属秦王府的旧臣,不必走这些歪门邪路,他同样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而柴大人,我便接触的并不多了,不甚了解。至于还有些能为的皇亲国戚,如今陛下正值鼎盛,虽膝下皇子都未成年,但时间尚早,怎就迫不及待的生出事端了?我看大概只是崔影带歪我们的念头罢了。”
“盐案至此,我们已经破获,至于更深一层,的确交给陛下来定是非更妥当。”
“待收缴了金湖镇和崔影两处的私产,弥补今年的盐课,便能与陛下有个交代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岳凌微微皱眉道:“难道兄长也认为,有人在幕后想要颠覆皇权?”
林如海偏头看了岳凌一眼,反问道:“岳凌,你有多久没回京城了?”
岳凌细细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年八个月了。”
林如海又问道:“这五年里,你先到沧州,后打双屿,定苏州,再来扬州,每到一处掀起的都是腥风血雨,对朝中影响皆是巨变,你认为会不会招致某些人的不满?”
“这些人,不敢对皇帝如何,但对你还能够无所不用其极的。然而在京城外,你手掌兵权,如龙入天,如蛟入水,谁也奈何不了你。”
“偏偏还是有几次倭寇来袭,想要致你于死地,你以为是偶然?还是必然?”
“又或者说,你不觉得出京城的这些年,是陛下庇佑了你吗?”
“当你再回京之时,那便是隆祐帝决定与所有人摊牌的时候了,斗争将来到顶峰。不管是想要分裂朝政,动摇国家,或有私心,再回元朝那士绅地主得利的时期,终归要被陛下扫除,推行新法,固国定基,溯本清源。”
“能不能开辟盛世,便是在你入京之后,同陛下一齐要做的事了。但凡阻碍你做事的人,便都是佞贼,已经无需深究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我想,你方才能诈他一句,心中应当已有答案了。”
“你只需不忘记你的初心,待回过头来,问心无愧便好。”
岳凌微微颔首,“愚弟受教。”
林如海却还是摇头,道:“话已至此,我还需提醒你一句。”
岳凌闻言一怔,拱了拱手道:“还请兄长不吝赐教。”
手攥缰绳,二人恰好停在了盐院门外,偏头看过去,林如海幽幽道:“两日之后神节可是玉儿的生辰,你想清楚要送玉儿什么了?”
岳凌愕然当场,他近来白日在外奔波,夜里与林黛玉同寝而眠,哪有准备礼物的机会,不由得道:“这……这还真疏忽了。”
林如海冷哼了一声道:“玉儿她可以不在意,可你不能不用心,竟还敢亏待了玉儿,我如何放心将她交给你?”
“驾!”
再挥了下马鞭,林如海骑马直入庭内,心底满是对岳凌的腹诽。
岳凌更是满心抱怨,“左忙右忙,都是在操劳你的事,竟把我的大事忘了!十四岁的生日,及笄便是十五岁都能出嫁了!”
“出嫁前的最后一个闺阁的礼物……可送什么好……诶!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