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至承平长公主府。
沈临毓刚吃上馄饨,就听说永庆帝已经到胡同口了。
“带了多少人?”沈临毓问。
元慎道:“只驸马陪着来。”
闻言,承平长公主皱起眉头来:“怎么不微服?非得摆他那架子。”
“不摆架子,如何彰显圣宠?”沈临毓道。
平静的口气里,透出了几分嘲弄。
长公主听出来了,也没怪他把不该说的挂嘴边,只一口接一口把自己的那碗馄饨吃完。
她不是头一次吃阿薇做的吃食了。
元月里在广客来,大菜也都尝过,但今儿这碗馄饨最对她的口味。
或许,是在一夜辗转反侧之后,顺滑的皮子、不咸不淡的馅儿,以及这热腾腾的汤最能安抚七上八下的心。
可不能浪费了。
长公主漱了口,起身时与沈临毓道:“我出去接驾,你也赶紧吃了,元慎收拾时莫要忘记开窗透个味。”
沈临毓应了,动作慢条斯理,吃得倒也不慢,面饼子就着馄饨汤,把昨晚上那点酒气全抚平了。
元慎赶紧收走了食盘。
元敬开窗散味,就听得沈临毓唤他。
“阿薇姑娘说什么了?”
先前回来时,因着长公主在,元敬只呈上了吃食,不敢细说。
好在长公主许是还存了火,没有追问,只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们王爷好几眼。
此刻听他问起来,元敬赶忙一五一十都说了。
“没瞒过去?”沈临毓问。
元敬摇了摇头。
沈临毓啧啧两声。
元敬什么都好,都是演什么不像什么。
昨晚上趁黑趁乱骗骗李崇,已经不容易了。
想在阿薇姑娘那儿蒙混过关,的确不可能。
沈临毓没有再问,挪了挪姿势,“恹恹”地靠躺在了引枕上。
确定屋里闻不出喷香的食物味道了,元敬关上了窗,走到床边,把悬在挂钩上的幔帐放下来一半,又晃着身子几个角度看了看。
不愧是长公主亲自指导了一番了。
猜到永庆帝会来探病,这寝间已经迅速“改”过一回了。
换上暗色的幔帐,垂下来的部份要能挡住入室的光线,只对侧墙角的高几上、往瓶里插几条金灿灿的桂枝……
如此些许改动,他们王爷便是不抹粉,那脸色也阴暗得够唬人了。
果然,等永庆帝大步进来,先看到那亮堂的金桂,在看到半启着的幔帐后露出来的沈临毓的脸,心里就咯噔一下。
临毓年轻体健,皮肤是那种血气极好的白。
往年便是偶染风寒,精神头都比同龄人好。
今日这惨样,是失了多少血?
沈临毓“强撑”着要行礼,被永庆帝拦了下。
“躺着躺着,不缺你这点礼,”他走到床边,关切地问,“太医说没有伤到要害,到底都伤了哪儿?要不要紧?”
沈临毓道:“确实不曾伤及要害,都是皮外……”
“你闭嘴!”长公主打断了沈临毓的话,“要害躲开了,叫做没有伤到,你那要是没有躲开呢?
皮外伤、皮外伤就不要命了?
半夜里我去泰兴坊接你,那一身的血,你想吓死谁?
就你逞能?就你厉害!你有多少血能流的?”
沈临毓“讪讪”闭嘴了。
永庆帝安慰了长公主几句,还是让海公公上前来,要亲眼看过伤势才放心。
长公主在一旁,指着那包裹起来的胳膊:“喏,就这一剑,但凡没有避开就直捅着心了!”
永庆帝亦是摇头:“那四人就如此厉害?今儿早朝上,一个个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具体怎么一回事,你仔细与朕说说。”
沈临毓垂着眼,语速比平日慢些。
“从八殿下那儿离开时,就闻到那马车一股子酒味,但也懒得叫人换了。”
“把五殿下送回去后,可能他也忘了吧,我也犯困。”
“不清醒,没注意到路线不对劲,下车缓缓时,多亏了本能才能躲过袭击。”
“原是不该受伤的,还是醉酒的缘故,听说车里还有蒙汗药,两厢冲在一块,险些叫人得逞了。”
“之后无力离开,亏得元敬带着五殿下寻到我了,要不然得在那儿吹一整夜风。”
边上,长公主擦了擦眼角:“是流一整夜的血!”
永庆帝脸色阴郁。
他知道,李崇和李巍两人,不管是亲身参与谋划了,还是被对方利用一番,总之脱不了干系。
他此前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沈临毓到底是将计就计,还是真就险些折在这一场酒中。
只可惜,听到这儿,永庆帝依旧不能完全下判断。
临毓处事,有着超出他年纪的心眼,但又有和他年纪相符的狠辣与冲劲。
老五和老八,其实根本不会是临毓的对手。
“这事依你之见……”永庆帝斟酌着问,“谁是真凶?”
沈临毓不答这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龙颜。
“有话直说。”永庆帝道。
沈临毓说得很直:“文寿伯府那笔烂账,五殿下算在我头上也是情理之中,他若不给我另找点事,您知道的,我不可能动完文寿伯府后就不管他了。
五皇子有动机,但他不蠢、不至于单独请我吃酒还让人截杀我,我出事了、他也脱不了身。
反倒是八皇子能借刀,诚然只一辆马车不能给八殿下定罪,但车把式是他府里的人,等穆呈卿审完就知道他参与了多少。
话说回来,我查巫蛊案,他们谁都不高兴。
毕竟弄不死我,我还真有可能弄死他们……”
“你还很骄傲?”永庆帝听得额上青筋暴起,站起来指着沈临毓道,“朕之前是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一门心思想着巫蛊不巫蛊的!
你说你只有阿嵘一个兄长,你一定要搅得天翻地覆!
你是觉得朕不会拿你怎么样,是吧?
你……”
永庆帝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话才说了一半,却突然被尖锐声音打断了。
“皇兄之前还说过,让他别总拒绝其他皇子,叫他吃酒就去!”长公主气势汹汹地,“他不和皇子们往来吃酒,皇兄怪他;他去喝了,还要怪他。那怎么办?”
“这是吃酒的事?”永庆帝反问,“你没听他张口说要‘弄死’阿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