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我的……”
房间里,静默无声,但这句话就如同老唱片机播放完毕后仍继续旋转时,黑胶上划出的擦音,它细微且持久地回荡着……
事实证明,人连续经历过重大变故,情绪在跌宕起伏后,人的表现会无限趋向于一条平静的线,叫作——麻木。
“有……水吗?”
贺天然干渴的喉咙里逼仄地挤出这么三个字。
“有,我给你拿。”
余闹秋站起身来,走到冰箱处,拿出一瓶苏打水。
孩子?
呵
想到这个词儿,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一闪即逝的怪异表情,这个词儿好像从没出现在他的人生必选项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做好即将要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或者说,以他的人生经历塑造的本性而言,他就不喜欢孩子,何况还是一个他不喜欢的人为他怀的孩子。
他的目光随着余闹秋的来去而移动,随后,定格在了眼前的那瓶苏打水上。
他接过扭开瓶盖,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完,余闹秋重新走回对面坐下,想要递上纸巾,却被他一把抹嘴的动作给抢了先。
两人重新对视,贺天然目光下移,刚才女人走动的时候他观察了一下,对方穿了一件大衣,里头就一件衬衫,不算多么臃肿,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
“八周大了,还不怎么显怀……”男人目光凝视的位置不言自明,余闹秋率先解释了一句,继续道,“上周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医院做的孕……”
“打掉。”
命令式的口吻,低沉又冷漠,绝情中不容一丝的回转。
余闹秋的瞳孔中,方才神情颓唐的贺天然忽然间与那个山海集团那位掌托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相似。
“打掉,我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世,别跟我扯什么你爱我,非我不可这种话,实际一点,直接告诉我你有什么条件。”
一个孩子,让本应震惊这一年遭遇的贺天然快速地冷静了下来,而这种能让一个怀孕的女人应是无比受伤的话,余闹秋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忿怒,她还在沉默,甚至脸上隐隐还有了一种思考衡量的表情,那眉目间更是一扫先前对贺天然悲伤时的厌倦,出现了某种兴致盎然的炽热光彩……
看来被悲伤围绕的贺天然,并不能取得心理医生的同情;但这个一言独断,果决专横的贺家继承人,一定能博得这位财阀千金的好感。
生活中,有太多心理患者对余闹秋暴露出脆弱的一面了,高如自己父亲那样顺风顺水的商业巨擘,低如一些自认有着锦绣前程的打工牛马,长期接触到这种弱势状态的女人,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也期待着一种可以跟自己势均力敌的状态。
想要拥有这种状态,如果只是作为一名普通人,机会很多;但作为天平湖集团的掌上明珠,只能说在余闹秋的身上,拥有着贺天然曾评价自己父母时的那般感觉——
那种,随时随地,都好像是吃饱了一样的从容。
而唯一的区别在于,余闹秋还没有到贺盼山与白闻玉那样的境界,所以她现在看贺天然就相当于,等于在看一道终于能让自己食指大动的……珍馐。
“打不掉的天然哥,因为这不光是你跟我的事,也是两个家族的事。”
余闹秋没有被男人的绝情所影响,从容不迫的好像是早就知道贺天然的这个反应。
“他们……我母亲,能答应?”
贺天然蹙起眉头,贺盼山最会因势利导,对他来说,自己的儿媳没有是非谁不可,甚至自己在等异国的曹艾青归国时,都会说些劝导自己的话来,他能接纳余闹秋,是能够想象得到的,但自己母亲……跟艾青的关系好的视如己出,这种情况她绝无可能接受。
“白姨?你们关系很好?”
余闹秋反将一军,贺天然顿时语塞,根据资料显示,这一年来控制自己身体的主要是「作家」人格,而他对双亲的态度非常疏远,甚至是反感,若是自己做出步上老爹后尘这样的事情来,以白闻玉刚烈的性子,断然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何况我们的事,是陶姨决定的。”
余闹秋补充了一句,贺天然一愣,心想是了,即便现在自己父母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离婚,但在名义上,陶微现在才是贺盼山的正室,对此确实有着足够的发言权。
事已至此,这件事好像就只有贺天然一个人反对了,而光凭他一个人,没有了父母的依仗,他是不太可能跟余家对抗的,如果真的要一意孤行,破釜沉舟的把孩子打掉,他极有可能得罪两个家族,到时就成了破罐破摔,不得善了了……
见他阴沉思索,余闹秋继续添油加醋:
“天然哥,可能这对你来说,暂时无法接受,但这件事归根结底,对你对我,以及对我们的家族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若我们两家联姻,到时会是何种的体量,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届时我们……”
“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贺天然打断了余闹秋口中对未来计划的蓝图,现在他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而这一切又来的如此蹊跷,一年时间啊,自己人格上遭逢大变,难道自己父母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而且,还让那么一个自己去让余闹秋怀上了孩子……
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啊……
这个带着点暧昧,从贺天然口中说出又无比正经的怪异问题,一下让余闹秋哑然失笑,随后,她说出一句让贺天然摸不着头脑的话:
“别玩了……天然哥。”
贺天然注视余闹秋的眼睛,为此他又换了种说法,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所以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在……玩?是一场……游戏?”
“acti”
像是受不了这种逼问的方式,余闹秋突兀地吐出一个词来,但声音又很小,像是没来由地呢喃了一下,贺天然没听清,追问道:
“你……说什么?”
余闹秋无奈的耸了耸肩,背靠着椅子,伸动了一下腰肢:
“我说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女人风情万种地斜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那是……你从南脂岛回来后第一次主动来我这里找我。”
……
……
十个月前,同一地点。
“陈先生,回家多注意睡眠,工作上的事情是促使你失眠的最大诱因,还有你跟家人沟通的时候可以尝试着开诚布公,如果可能的话,可以将您爱人也引荐给我,感情上的问题,是双方都需要疏导的。”
余闹秋保持着职业般的笑容,给出对面患者最后的建议。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油头梳的一丝不苟的男人,手腕上那块劳力士蒂芙尼蓝气球,似乎昭示着他拥有不菲的身价。
“谢谢了余医生,每次来你这边我感觉都非常是放松,我觉得你的催眠真的很有效,这样,不知道你晚上是否有时间,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法餐厅,地点就在外滩那边。”
余闹秋脸上笑容不变,从容地强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