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离说到此顿了顿,“他们一家都是恩师的骨血。周家世代忠臣,清贵世家,这两代却子息单薄,恩师又年老,即将致仕。虽说周氏已逐出家门,但骨肉至亲,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若因我之故折损外敌之手,岂非有愧恩师昔年教导之恩?”
“得了,你不就是想说,你帮季家,只是出于昔日师门之谊,并无结缔之心,让我不要再去试探,省得她多思多想。也不要去招惹她,害她终生,对吧?”
“你知道就好。”
齐纠被堵得一噎,有点郁闷道:“你说话还真不客气,不懂什么叫委婉不懂什么叫迂回吗?”
陆非离眼中带笑,“我素来是不好相与之人,脾气倔,脑子也不那么灵光,自是没有你齐二公子学识渊博,长袖善舞。”
这是拿他先前与季菀的玩笑话来堵他了。
齐纠有些悻悻,“听人墙角可不符合你们陆家人的作风。”
“背后非议他人也不是君子所为。”
陆非离语气淡漠,浅笑依然。
这厮…明明是武将,却口齿伶俐得很。
“行了,以后她再来,我派人送她回去,行了吧?”
“等他们搬来登县,便不用如此麻烦了。”
“哎,世子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齐纠上下打量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祖母母亲不是天天为你的婚事烦心,如果让她们知道你这么关系一个小农女,怕是会不大高兴。还有,那荣国侯府的千金,谢家长女…啧啧,脸上可不太有光。”
陆非离凉凉扫他一眼,“知道你齐二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不如就娶回来吧。我母亲亲自考察过了,荣国侯的千金才貌双全,性情温和。礼部尚书的小女儿端庄持重,贞静柔婉。谢家长女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无论哪一个娶回来,都让伯母放心,省得你日日出去寻花问柳,不成体统。”
齐纠瞪着他,“你不要的女人推给我,你还是我兄弟吗你?”
陆非离微笑,“正因为是兄弟,才应该同甘共苦,这可是你说的。再说那这几位都是世家出身,也不会辱没了你,总比你在外头那些红颜知己让你脸面有光。”
所谓好兄弟,就是互相损出来的。
齐二公子觉得自己被坑了,而且是爬不起来的坑。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然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才交了这么一个损友!
……
季平的婚期很快到了,因新娘是同村的,两家酒席干脆就一起办的,几乎把整个村的人都请了,一溜的酒席。那场面,倒是壮观得很。更让村民们震惊艳羡的是,朱将军夫妻俩竟亲自来道贺。
村民们瞅着那穿着气派的长随奉上礼盒,满眼都是好奇和艳羡。贵人送的礼,必然非凡。
季海夫妻连连道谢,季平也是满脸感激,连忙请两人上座。
季家的酒席,也是村里其他人家比不了的。四荤四素四凉四热,十六个菜,还外加瓜果点心,可谓极其丰盛。因着有贵人在,村民们也有些顾忌,不敢太过放肆,也约束着自家孩子,别搞得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丢人。
乡下没有新娘不能见客的规矩,季平拉着新婚妻子挨桌敬酒。朱将军那桌自是重点对象,满桌子都是男客,除了朱将军以外,都是平日里季平结交的好友,大多都比他年长。武人比较豪放,不像文人那么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跟周围那些刻意矜持的村民比起来,倒是更显得粗狂。喝醉了以后,开起玩笑来也是无所顾忌。
“我们这一群人,你最小,却是最先成亲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怎么,老葛,羡慕了?羡慕你也娶个媳妇嘛,赶明儿个咱们都来喝你的喜酒。”
“就是,老葛,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
“哎哎哎,你们啊都不知道,老葛在家乡有个青梅,是读书人家。老葛学艺就是为了早日考上武举,好迎娶心上人呢…”
一番话说完,男人们便大笑起来,开始打趣追问老葛和他的青梅。
闹哄哄的宴席结束后,朱夫人私下里拉过季菀,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喜悦之色,“亏了你上次给我的那药方,上个月…那几日我明显好多了,晚上都不觉得脚下冰凉了,胃口也比往常好些。这等事,我也不好一再请郎中,你帮我瞧瞧,是否已经大好了。”
季菀便给她探了脉象,又问了些关于她身体状况的问题,末了便笑道:“恭喜夫人,您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当真?”
朱夫人欣喜异常,激动的握住她的手。
“阿菀,真是谢谢你,祛除了我的心病。”
季菀一愣,然后笑道:“夫人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
朱夫人笑了笑,“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是真心感激你,拿你当自己人,你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叫我姐姐吧。”
季菀受宠若惊,“承蒙夫…姐姐看得起,季菀荣幸之至。”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干姐姐,季菀还是挺开心的。倒不是攀附什么的,朱夫人算是她在这个异世里自己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这和原身留下的记忆和人缘,是不一样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季平每日去将军府,季菀都会让他带一份点心给朱夫人。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越发好了。
等到七月,他们举家乔迁之时,朱夫人特意派人送来了厚礼,一盒夜明珠,外加一整套翡翠头面。
这份礼太过厚重,季菀当即推回去。
“姐姐这礼我不能收…”
朱夫人齐氏闺名齐敏,这次来的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巧慧,巧慧自然知道季菀妙手回春治好了自家夫人的妇科顽疾,当下便笑道:“大姑娘收下吧,这是我们夫人的贺礼,也是谢礼。”
她眉眼止不住的笑意,低低道:“多亏了姑娘杏林妙手,我们夫人已有一月身孕。郎中说前三月最是要紧,不可有任何闪失。我们夫人这一胎来得不易,也不敢轻易出门,所以才差遣了奴婢过来,专程道贺和道谢的。这礼,大姑娘无论如何都得收下,否则奴婢无法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听说齐敏有孕,季菀也替她高兴。
“齐姐姐有孕了?这可是大喜事。你回去跟姐姐说,等我家安顿好了,一定去府上拜访。”
“那敢情好。”
巧慧喜上眉梢,“夫人就盼着姑娘去呢,也好陪她解解闷。”
“好,我一定去。”
那份厚礼,季菀还是收下了。在她看来是厚礼,但在齐敏眼里,这和当日那一百两诊金一样,都只是九牛一毛。
再次乔迁,周氏请了全村的人。大多数的村民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登门瞧见这么好的宅子,个个都错不开眼睛。
“这宅子可真气派。”
“这花园真漂亮,你看那亭子,栏杆上的漆都是新刷的呢。”
“三进的院子呢,周氏家加上仆人也就十来口人,这么多房间,岂不都空着?”
“这么大的宅子,还得翻修装潢,得花不少钱吧?”
“那是,便是兰桂镇,像这么大的宅子,也得好几百两。你看那厅上的桌椅,那可是红木做的。还有咱们进来的时候,前院两边种的那些树和盆栽,可都是名贵品种,这些可都是钱呢。”
“后花园里还养了金鱼,啧啧…周氏可真是发达了,真舍得。”
“他们家这么大宅子,怕是还得添置下人。”
“那不又是一笔银子?”
“怕啥?你没瞧见刚才进来的时候,和阿菀说话的那个姑娘?那可是将军府的人,特来道贺的。还有以前让阿菀治好病的那几个北地将士,也都来了。人家是军爷,送的礼肯定不轻。我刚才偷偷看了眼,当初在周氏家订购腊肠腊肉的那个年轻公子也来了,周氏亲自来迎接的,现下应是去了正厅。”
“哎哎哎,我刚才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轿子,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是年前给周氏家送狗的那个公子。听说啊,是太守家的公子爷。”
“周氏家是真攀上高枝了,以后怕是也没人再敢打他们家钱财的主意了。”
一帮乡下妇人凑在一堆议论,感叹有之,羡慕有之,怅然有之。
谁能想到呢?当初同村的妇人,如今境地却是天差地别,同人不同命啊。
“对了,周氏搬到县里来了,村里的房子怎么办?那房子他们也才住了半年多,还是新的,又宽又亮,难道就这么空着了?”
关于北坡的房子怎么安置,季菀早就和母亲商量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给大伯他们住。也省得住在刘氏旁边,时不时的还得受气。
季海和苗氏不愿占他们家便宜,要花钱买下来,周氏自然是不肯收的。苗氏握着她的手,感叹道:“我知道你不缺这几个钱,但我也不能白白要你的。我们家现在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也亏了你们家阿菀。就连阿平如今的造化,也都是阿菀的功劳。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我不能不知足。这人的贪欲一旦开了口,就受不住了。阿香阿兰她们都还小,我也不愿她们成为那样的人。这银子,你一定要收下。”
牵扯到对孩子的教育,周氏便没再推辞,但只收了十两银子。事实上北坡那房子,加上家具和井等等,少说也十五两银子。她本来也没存赚钱的心思,苗氏知道她就是这性子,也没再矫情的推让。
两家私底下把房子的事儿落定,但没外传,是以村里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周氏身为一家之主,自是要在厅上招待贵客的。好在陆非离和齐纠等都是晚辈,也省了许多忌讳。再加上有苗氏陪同,更少了些拘谨。至于自持身份的刘氏,早被冯大娘几个拉着去逛园子了。
季菀则是邀请昔日里的小姐妹们去了自己的院子,都是乡野里长大的小姑娘,未曾入过大富府邸,顶多听村里有点见识的长辈们说起富贵人家的奢华,却不曾亲眼见证过。
这可谓是头一次。
三进的院子,从大门到后院,无一处不精致,园内设计布置更多了几分清雅素淡。华而不俗,贵而不奢,更衬得这宅子的主人素雅淡然,品性高洁。
“阿菀,你家的宅子可真大,刚才从长廊走过来,一眼瞧见这些院子,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宋茵打量着宽敞精美的屋子和屋外台阶两旁的盆栽,语气羡慕却无妒忌。
“这屏风可真好看。”
冯梅摸着那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满眼的喜欢和赞叹。
胡翠大些,也更稳重些,但瞧着屋子里五花八门的摆设,也有些错不开眼。
季香季兰胡晓这些小姑娘,则是凑在一堆吃东西。
绿豆糕,凤梨酥,马蹄糕,百果糕,青团,栗子糕,以及她们家往外售卖的炸鲜奶和沙琪玛,另外还有牛奶布丁等甜点。
孩子们最是喜欢这些个零嘴,一会儿吃这个一会儿吃那个,都顾不上说话。
季菀让妹妹季容看好孩子们,院子太大,别到时候跑得不见人影。
正午快到了,其实在这也坐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候,曾婷来了,“姑娘,东边江夫人来了,说是感谢您当初出手救了她的小儿子,特来庆贺乔迁之喜。正在和夫人说话,夫人让您现在过去。”
季菀眼神茫然。
“江夫人?我们家今天才搬过来,左邻右舍的都不认识,我何时救过她家的小公子?”
曾婷低声道:“江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起来的,这几个孩子…姓郭,说是桃花村出来的。”
她也觉着奇怪,夫家既姓江,孩子怎么姓郭?难道是随母姓?
季菀却想起来了。
年前她去桃花村买鸭子,替一个患有钩虫病的小男孩儿诊过脉开过方子,那家人,就姓郭。
原来这江夫人,便是郭燕姐妹口中嫌贫爱富气死丈夫抛弃子女转头嫁给富翁的那个女人。
因着是别人家的家事,季菀也不愿插手,回家后就没将这茬告诉母亲。母亲不知情,定是要询问的。
她叫来妹妹,道:“前厅有客,我得过去一趟。后院的宴席已经摆好了,你替我引姐妹们过去入席。”
季容乖巧的点头。
“好。”
季菀又对众人说明了缘由,便领着曾婷去了前厅。
前院的宴席早开了,陆非离齐纠等人单独开一桌,用屏风隔开,不受外头干扰。村里的男人们自发的入席就坐,酒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女客的宴席和男客是分开的,周氏原本想领着邱夫人去后院女客入席的,江夫人却言辞恳切非要见到救治儿子的恩人当面道谢。上门是客,周氏自不好拒绝,而且她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郭大姑娘简单说了来由,周氏却总要亲耳听到女儿的证实才放心。
“妹妹,你可真有福气。瞧瞧你们家女儿,年纪轻轻的不但会做生意,还能造福军爷。我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说前头坐了好些个军爷,都来道贺吃酒呢。”
江夫人搂着儿子,满脸堆笑的说着夸赞的话。
两个女儿坐在她对面,低着头没吭声。
周氏谦逊的笑。
“夫人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正说着话,郑清从外头走进来,禀报道:“夫人,大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