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叫无意识。

月妖离去之时，寒风侵占了小园。

但她一回来，那株桃花直接怒放。

春意片刻间占领了小园的每一寸角落。

寒冬就此隔离于云天之外。

水已开，茶已香，一杯茶递到林小苏手中，月妖心头恰似春江水。

三日前，她在这间小园，这座小亭，陷入空前的绝境。

但三日后，同样的小园同样的小亭，入目已是满目春光。

三千万族人的生杀大仇，已报！

悬在花妖八部头顶的利剑，已清！

这是她这一辈子的心愿，原本以为她即便倾尽一生，也不可能完成，但在他手下，两天时间，全部完成。

起步阶段是造梦的开始，如今，梦已成真，但她，却似乎流连于梦境之中，不肯走出来。

寒烟的声音也如同在梦中传来：“周天大阵……你真的能布！”

这才是她最大的震撼点。

今天她完整地见识了一把阵道天机，周天大阵一布，妖皇宫灰飞烟灭！

江南道上，多少人在猜测，林某人到底可不可以布周天阵，从逻辑上判断，决无可能，但是，这话却是他亲口说的——当着落花庵的妙语师太之面亲口说的。

鉴于他的过往事迹，鉴于他言出必行的作派，让大家对他会不会布下周天大阵这件事情，猜测个无止无休。

但从今日开始，所有的猜测都可以告一段落了。

因为他布下一阵，灭了妖皇宫。

事实摆在面前，他能布！

而且并不特别复杂！

他无非是花了半晚上的时间。

林小苏托着茶杯轻轻一叹：“现在你该知道，我下江南，其实并不象江南修行道上人所说的那样，不择手段，毫无底线，至少我还是留了几分底线的！”

是啊！

寒烟不想认也得认！

他下江南，江南道上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毫无底线，对宗门下手过狠。

但是，现在寒烟接受他这说法。

他下手也并不特别狠。

至少他没有动用周天大阵。

如果在月湖之上，他没有选择跟她道境相拼，而是选择动用这套惊世骇俗的周天大阵，那寒月谷，还能存在吗？

那岂止是丢掉外界的一些产业可以比拟的？

那直接就是全宗上下，鸡犬不留！

包括她，也包括她爹和太上长老三位执境大能在内，全都在劫难逃。

如果放在以前，说他可以灭掉三大执境，她寒烟打得冰冷都不信，但现在，她亲眼见到了，108个悟规经他大阵这么一加持，妖皇宫直接就灭了。

妖皇宫中有多少大妖王？上百！上百名堪与执境比肩的大妖王，谁翻起半寸浪花？

就算是二执比肩的妖皇，逃出这座大阵，也损耗了大半修为。

对了，还有他的真实战力！

他展现他的太古法相，抬手间捏死了妖皇。

这手段，同样是执道之上的手段。

综合一句话：江南修行道上的人，别叫冤了，你们栽在他手下，一点都不冤，那些执道巨头，更别喊冤，你们没死，就是最大的庆幸……

一时之间，寒烟沉默了。

月妖手轻轻一抬，一个托盘放到林小苏的面前，里面是妖族最负盛名的各类水果。

她的目光慢慢抬起：“覆灭妖皇宫，你是真的算准了妖门的反应。”

这是她在大阵生效之后，生出的最大心结。

她也跟林某人提出过，林某人微笑告诉她：放心！

现在这“放心”二字，有了明确的支撑点，那就是所有的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林小苏笑了：“那是自然！”

月妖道：“因为你很早就知道，这位妖都之主，是心门的走狗。”

“是的，我也知道，只要将这一层绝对秘密摆在妖门面前，就是送给他们最好的台阶。”

“台阶？”月妖有几许不懂。

林小苏笑道：“妖门对我，本身就是很矛盾的，只要他们还有路可走，有台阶可下，他们就不至于与我翻脸。”

寒烟目光闪动：“因为你身后站着苍渊柳叶，妖门投鼠忌器。”

“是啊！”林小苏道。

寒烟道：“我有一个疑问！妖皇与心门之间的勾连，乃是绝密，连妖门都不知道，你却是从何得知？”

这话一出，月妖也高度关注。

是啊，她是妖域中人，她还是跟妖皇有世仇的人，她一直都捕捉着这位妖皇的问题线索，但是，整个妖域，没有人知道这么劲爆的消息。

如果早知道这个，那她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哪怕硬闯妖门，也要将这如山罪证，摆上妖尊的案头。

林小苏笑了：“妖皇这边，显然是不会泄露这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罪证的，但是心门那边呢？”

“心门？”

林小苏道：“我端过两座心阁，心阁里的资料我大多看过，只要善于观察，善于分析提炼，总能从一堆乱麻中理出有用的线索，更何况我还亲手杀过雷震天、夜君以及几位心门长老，元神审讯之术，也并不是只有妖门精通。”

月妖和寒烟同时吐口气：“也许这就应了一句老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们解释了心头所有疑问。

或者叫自以为解密了所有疑问。

此人是苍渊的人。

他的手段乃是苍渊的手段。

他的信息，除了他口中所说的心门、心阁资料之外，恐怕也还有苍渊情报体系的功劳。

一个苍渊身份，就可以解释他的种种匪夷所思……

但是，她们绝对不会想到，林小苏的苍渊背景，本身就是假的。

他没有苍渊背景。

整个过程中，给妖门制造最大压力的那枚柳叶，跟苍渊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这枚柳叶，姓林！

它，百分百出自林小苏之手！

林小苏的心镜全面演绎来自孤叶城花楼的那一剑，那一剑是标准的苍渊柳叶。

半个月时间，他的空蒙一剑，已经有了苍渊柳叶的三成神韵。

只需要三成，就足以对众人形成误导。

只因为他选择的切入点，也因为他一开始就在布局。

当时他操控十九皇子，大骂苍渊，在整个妖域的人看来，都说十九皇子蠢。

如果是真的十九皇子，这么干显然是真蠢，但他不是十九皇子，他是以搅局为目的的林小苏，他这么一喊，是有大用意的。

用意就应在后期。

后期苍渊柳叶出现，报复妖皇，大家也就都能接受了，因为这完全吻合苍渊柳叶的行事作派。

十九皇子不是说要发动天妖战队灭了苍渊吗？

苍渊先灭你的天妖战队，有理由没？

如此一来，所有人视线都会集中到一个子虚乌有的苍渊柳叶身上，而不会怀疑苍渊柳叶是真是假，对出现其中的林小苏，也不会有太强的反应。

甚至于，他还有意给自己罩了层苍渊的外壳，让天下人对他投鼠忌器。

给自己罩上一层苍渊外壳，有作用吗？

怎么说呢？

作用之大，是决定性的。

如果林小苏不是疑似苍渊背景，你以为妖门门主真的会在乎你的雪衣侯身份，从而跟你平等对话——妖门门主是执三，执三是可以跟皇帝比肩而坐的。

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有苍渊背景，门主甚至都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按照常规方案，当一个部门出了严重问题的时候，上级是不太可能公开这个部门的问题的，只会暗中处理。

今日当众审讯，当众处理，看似反常，其实也是一个“台阶”——反正拿不下这个灭妖皇宫的人，那就给整个妖域子民一个交待，明确告诉他们，不是妖门面对苍渊“凶手”软弱，而是妖皇宫本身该灭。

这个苍渊凶手，其实是在帮妖门清理门户。

这样一来，两边的面子都保住了。

这一切，都在林小苏算计之中，这才是真正的谋人谋心。

而苍渊柳叶，出现于花楼之上，其实是一个意外，优秀的策划师，总是能抓住各种意外，进而转换成自己最大的机会。

林小苏，在这一点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一如他所料，此刻的妖门，妖殿圣堂之上，妖门门主闭目而坐，下方顶级长老济济一堂，正在讨论最核心的问题。

核心问题只有一点：苏林出手灭妖皇宫，到底是他之本意，还是苍渊之本意。

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无比严肃的问题。

二长老乃是策划的高手，就此展开长篇大论。

他的中心思想是：这一举动，显然是苍渊的本意。否则，一个外出的“天下行走”，哪有如此魄力？

为何苍渊要干预妖皇宫事件？

是因为苍渊意识到心道和心门，对于天下宗门的渗透，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如果心道对宗门渗透过深，极有可能整合天下修行道，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那样，兴许也就有了对抗苍渊的本钱。

苍渊一向是天下独尊，岂愿与其他超级势力平分天下？

基于此，苍渊的“天下行走”，一定会针对心道、心门、心阁采取行动。

这与苏林一惯的作派是吻合的。

这一番讨论，所有人尽皆静音，因为这番立论之下，再没有其他论点立得住。

唯有站位够高，格局够大之人，才能有如此视野……

门主目光投向一侧，那里有一个长老，表现很怪异，别人参与讨论，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目光似乎与天上的星辰连为一体。

“三太上！”门主道：“那边有何回音？”

一句话，下方所有的讨论全都静音。

因为门主口中所称的三太上，乃是地位尊崇的太上长老，而且他刚刚就在跟苍渊本部取得联系。

三太上慢慢将目光从远方收回，微微一鞠躬：“门主，那边的人说了，苍渊并无覆灭妖皇宫的安排，但是，苍渊柳叶的行踪飘忽，他也无法联系上，是故并不知道这位苍渊柳叶，是否私下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