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别嫌弃,这些是自晒的梅干、荔枝蜜、松子糖,山上采的菌子、河里捞的糟鱼,都是不值钱的土物,给小十和阿驿尝尝鲜儿,解个腻。”
“这么客气做什么?”钱氏虽说不缺这点东西,但有人孝敬,还是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眉梢俱是美意。
“快些去寿安院给老太太请安吧,念叨你好几回了。她老人家呀,这些日子逢人便夸,说六姑娘是薛家的福星……”
薛绥唇角微扬,目光落在影壁上的“福”字上。
来不及应她,听外头传来唱喏。
“四姑奶奶回府——”
话音未落,薛月盈已跨过门槛。
她身着石榴红袄裙,绣鞋上沾着些微尘土,显是赶路急了一些。为免招人闲话,她没有带孩子回来,空着双手,身侧跟着清竹和清红两个丫头,一张清水脸,仿佛回家来讨债的。
身后顾介落后半步,锦袍褶皱未熨,整个人脸上肉眼可见的憔悴,隐隐飘来的酒气,好像刚从哪里痛饮了三百杯被妻子强拉来的女婿,无端落魄……
“六妹妹如今越发水灵了。”
薛月盈指尖紧攥着绢帕,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嘲弄。
“到底是王府的水米养人,不像我那婆家……”
她瞥了一眼垂手不语的顾介,冷笑凝在嘴角。
“有些人啊,成日里只知道喝花酒,陪娘子回娘家都要催人三请四催。”
尖酸刻薄,不给顾介留半分脸面。
顾介面色涨红,攥紧腰间玉带,掌心发麻,但在薛府却不便发作动粗。
“四妹妹刚回府火气便这般大,知道的说是你们夫妻失和,不知道的以为娘家给你气受了呢。先进屋喝盏茶润润喉吧。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莫要扫了大家的兴。”
薛月盈斜眼:“怎么,我回娘家来,竟是连委屈的话都讲不得了?”
“四妹妹又犯什么癔症了?”
外头传来一道笑声。
是薛月楼牵着铭哥儿过来了。
铭哥儿手里攥着重阳糕,糖霜沾得衣衫上斑斑点点。
薛月盈瞧到那孩子便皱眉,“好好的公子哥儿,倒养得像个街头乞儿。”
薛月楼大大方方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铭哥儿的脸,似笑非笑地看她。
“街头乞儿总比没名没分的野孩子好。”
这不是骂薛月盈生的是野种吗?
刚刚回府,姐妹几个便唇枪舌剑。
有薛月盈的地方,便不得消停。
三夫人心烦,但她是长辈,只得扯着嗓子打圆场,“难得一家人聚齐,都别翻旧账,扯那些腌臢话,闹得老夫人犯心口疼,看你们如何收场……”
说罢,她目光在薛月楼母子身上顿了顿,“二丫头,铭哥儿也该请个先生开蒙了,你虽守寡,到底是薛家人,娘家还能短了你的体面?过几日三婶差人去请个夫子——”
这是为薛月楼撑腰,也是当家主母给寡妇幼子的定心丸。
薛月楼身子一颤,捏着铭哥儿小手的力道重了些,孩子顿时“哇”的一声哭出来。
薛月盈看孩子哭就讨厌,看了三夫人一眼,正要开口数落,薛绥已笑着接过话头。
“三婶说的是,铭哥儿聪慧,必定能学好。”
薛月盈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分明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傻儿,偏要说聪慧,这是打谁的脸?
她嘴角微抿,笑意森然:“还是六妹妹想得周到,到底是嫁入王府的人,见识就是不一样。”
三夫人看她话里带刺,一副破罐破摔的死德性,翻了个白眼,忙推着薛月楼带走哭啼的铭哥儿,然后转身挽着薛绥的手,慢慢往屋子里迎,边走边笑。
“前日庄子上送来新猎的鹿,特意给六姑娘留了腿子肉。”
“三婶真会疼人——”薛月盈拨弄一下鬓边步摇,声线拖得老长,“同是薛家女儿,为端王侧妃留的是腿子肉,我们这些没福气的,怕不是只能啃骨头?”
“四姐姐这话说得稀奇……”
忽听游廊后脚步声响,却是八姑娘薛月满摇着团扇缓步过来。
她身上一身杏红衫子,葱白指尖捻着扇柄,掩唇冷笑。
“原是尊卑有别。我这没出阁的姑娘,三婶都没这般厚待过,四姐姐又何必与侧妃争宠……”
薛月盈接过话头,“偏她是福星,我们都是没娘疼的野草?”
得!
鸡争鹅斗、酸风醋雨都凑齐了。
只怕是嘴皮子都要嚼烂!
钱氏沉下脸来,转身就骂人。
“腌了舌头的小蹄子,平常三婶何曾短了你的吃穿?怎的尽说些浑话,来戳人心窝?”
“不过是玩笑话,三婶怎的就恼了?不气不气,与你顽笑呢……”
薛月满晃着团扇娇笑,上去便挽她的胳膊,却被钱氏一把推开。
“小蹄子敢编排我,便随我去老太太跟前说个明白,这中馈,索性交给你管!”
薛月满本因嫁妆太薄的事情憋了一肚子气,借着这由头就想撺着薛月盈大闹一场。
不料这时,外头小厮高声唱道。
“端王殿下到——”
薛老夫人听到动静拄着拐杖过来,满厅女眷纷纷福礼。
只见李桓扶着薛月沉款步而入。薛月沉小腹微隆,一脸雍容端方,织金袄裙绣着缠枝莲纹,腕间玉镯轻晃,与李桓腰间的白虎玉佩交相辉映,俨然一对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