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老脸一沉,怒目睨他一眼。
突地,她抽出头上尖削的金钗,当众扎进萧正源的肩胛。
“这一下,还洛河万千冤魂的血债!”
血溅三尺,众臣惊呼退散。
李肇冷眼瞧着那大长公主的作态,并不管她真心或假意,只知道萧家这次把这尊老菩萨搬出来,已是黔驴技穷了。
“大长公主怎么不往心口扎?是舍不得萧家盐铁账册里那数百万两雪花银吗?”
崇昭帝暴喝:“太子!”
“儿臣在。”
“不得对大长公主无礼!”
李肇应声,跪得恭恭敬敬,一字字却清冽似刃。
“萧正源罪行累累,恶迹昭彰,可谓罄竹难书,平乐公主的飞瀑流泉下,也不知埋葬了多少无辜。这么多的冤魂在天上看着呢,父皇,儿臣身为储君,若不能除奸除恶,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崇昭帝脸色铁青。
“以太子之意,该当如何?”
李肇语气果决,透着刚劲的锋芒。
“私通外邦者,当诛九族。”
大长公主手中金钗当啷落地,身体微微颤抖,说得饱含悲愤,“萧氏百年盘根,竟养出这等孽障,千错万错都怪老身管教不严,恳请陛下,赐老身三尺白绫吧!”
“太子说得对,此事与大长公主无关。”
崇昭帝眉头紧蹙,目光扫过阶下众臣。
“拟旨——”
内侍上前,低头垂目。
崇昭帝冷声道:“萧正源罔顾国法,贪墨舞弊,戕害百姓,罪行滔天,着即革除官职,绑赴午门问斩。萧璟身为朝廷命官,却纵容子弟,为非作歹,难辞其咎,流放岭南。平乐公主癔症入脑,行事乖张无忌,屡屡犯禁,致使朝堂动荡,皇家蒙羞,即日起禁足公主府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至若宰相萧嵩……”
说罢他看着萧嵩,闭目长叹,“萧相年迈昏聩,知情不举,致家国不宁,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李肇眸光骤然一冷。
皇帝终究忌惮萧家根基,只断其枝叶,未伤根本。
殿上传来一片衣袂簌簌之声。
数位大臣齐声高呼:“陛下圣明,如此裁决,既彰显国法威严,又顾全朝堂大局,实乃我大梁之幸。”
大长公主声带呜咽、跪地谢恩。
崇昭帝看一眼李肇,在众人始料未及的时候,突然开口。
“太子临危不乱,营救有功,忠君有德,理应嘉奖。”
崇昭帝忽然重重咳嗽几声,缓了缓神。
“储君之重,实系国本。今谕太子李肇——”
他略微停顿。
殿里一片安静。
众臣内心忐忑,屏息凝神,等龙椅上的皇帝发话。
半晌,端坐御案的崇昭帝才缓缓开口。
“着太子李肇,即日起协理户部,总核天下赋税漕运,清查崇昭五年至十一年度钱粮奏销黄册。”
殿角的铜漏忽地一响,惊破满堂死寂。
文武官员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儿臣领旨。”李肇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跪地,声若金石掷地。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为大梁社稷,恪尽职守。”
李桓蟒袍无风而动,手指不由蜷缩,眼神冰冷。
户部是大梁运转之根基,这般权柄尽付东宫……
父皇的心意,只怕不是左右摇摆那么简单了。
这次让李肇出手,不知要拿多少头颅祭旗。
-
西山行宫。
窗棂有斜阳斜照而入,案头茶香腾腾。
文嘉握着犀角梳,在替母亲篦头。
婉昭仪花白的长发垂落,柔顺地搭在肩膀上。
“阿嬷的发簪真亮!”妞妞是早上被奶娘送来的,她第一次见到外祖母,玩闹得很是兴奋,踮脚去够妆奁里的簪子,腕间的银铃铛叮咚作响。
孩子尚不懂冷宫是什么,只当从冷宫回来的外祖母是出了一趟远门,不停的问东问西。
婉昭仪只是笑,眼中满是慈爱,“妞妞乖,等外祖母身子好了,再好好和你说……”
妞妞很听话,从凳子下滑下来,乖乖坐到一旁。
薛绥从果盘里捻一枚青枣,笑着递给她。
妞妞摇头,“妞妞想吃茯苓糕……”
薛绥示意小昭,“你带妞妞去玩,顺便让厨房做一点。”
小昭应声,把小妞妞带了下去。
薛绥这才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道:“方才宫中来人,送来一堆滋补调养的药材。说是陛下交代,着婉昭仪好生将养。”
铜镜里映出文嘉冷凝的脸。
“怎么突然对我阿娘这么好了?”
薛绥道:“萧家的事,了结了。”
文嘉指尖微微一滞,目光里探出几分忧虑。
“萧家和平乐……仍是安然无恙吧?”
过去的那些年,她已然习惯了萧家的权势滔天,难以撼动,习惯了平乐次次都会化险为夷,从来不抱多大的希望。
薛绥笑了笑:“不算安然无恙。”
见婉昭仪也关切地看过来,她笑得更隐晦了一些。
“萧贵妃降为昭仪,迁居碎玉殿。往后,婉昭仪见到她,不用再行礼参拜了。”
婉昭仪苍老的手指抚过腮边绒发,忽叹一声。
“萧贵妃一向精于算计,不料也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
“舍车保帅罢了。大长公主抬棺上殿,用苦肉计逼迫皇帝,除了萧正源问斩,萧璟流放,其他人不过罚俸禁足。”
其实一开始薛绥就猜到了,无论是基于政治风险还是朝堂制衡,皇帝都不会贸然动手,铲除萧家。
这次能削其手足血脉,已是胜利。
文嘉却听得胆寒:“萧正源也曾风光无限,为萧家立下汗马功劳,竟也被当作弃子,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们对自家人也狠得下心。”
薛绥微微一笑。
烈阳透窗而过,将她的裙裾染上一片赤色。
“断尾求生,也符合世家大族审时度势的行事风格……”
文嘉轻轻苦笑,神色复杂。
“原来,世家大族撕开了华丽的锦袍,内里也尽是一些吸血的虱子。光鲜外表下,藏的全是腌臜。”
薛绥淡淡道:“这宫中朝堂,何事不是如此?”
文嘉问:“太子如何?”
薛绥嘴角微微上扬,“太子立功,被委以重任,用以制衡萧氏……”
见文嘉似懂非懂,她轻轻呵声,笑得意味深长。
“帝王心术,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局,陛下才是最大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