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此人又是一位雏虎碑上的年轻人。
这让季白、苏枕雪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又是这陈执安……”
他们一路行来,不知见过多少次这个名字,昨日他们见到了雏虎碑上换榜,又见了陈执安留在引鹤楼中的词。
今时今日,尊师与季老相见,没想到这陈执安所做的诗词,并不止一首。
大息旧朝历史悠久,大息文人也极好诗文,不知出过多少诗人。
后来大息崩溃,国祚亡了,大息那些历史、文化却传承在了三国,不曾断绝。
季白、苏枕雪长辈中,也有浸淫诗词者。
诗词表性,寄托心境,有时候对修为也大有裨益……只是他们那些长辈所做的诗词,比起陈执安这两阕词来说,却差之甚远。
所以这两位年轻人才会如此惊讶。
“这陈执安倒是一位奇人,也不知生就什么模样。”
苏枕雪心中正在好奇。
却在不远处的楼梯上,缓缓走来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身玄衣,身材高大,面容沉静,眉眼生得颇为英俊。
他缓步走来,季老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季老。”
陈执安向老人行礼。
季承元轻轻颔首,又示意陈执安坐下。
陈执安又向其余几人点头,这才入座。
“这位杨师……乃是我的故交好友,其余二位都是他的弟子。”
季老介绍。
这一次轮到陈执安惊讶了。
眼前这位白衣青年,与季老是忘年交?否则又怎会如此年轻?
而这两位年轻人……
陈执安目光扫过,眼神终究多出几分变化了。
这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气度不凡,身上又似乎流淌着一种高耸如山岳、沉静如星空一般的气魄,让他一时之间有些看不穿。
“比李归晚,晏鹤眠还要更强!”
陈执安心中惊讶。
季白和苏枕雪更是惊讶。
他们早料到陈执安年轻,却实在未曾想到陈执安竟然如此年轻。
而且这陈执安似乎并非只是诗才大好,身上一缕缕气息极为锋锐,便如刀剑一般,仿佛与刀意、剑意融合,让他们所修的剑意也蠢蠢欲动。
“雏虎碑上五十七,能有如此威势?”
季白暗暗啧舌。
苏枕雪并无架子,亲自为陈执安添茶。
“今日请你前来,倒也并无什么要事,不过是因为杨师想要看一看你这位年轻的诗人。”
季老朝他微笑。
陈执安笑道:“季老有朋自远方来,身旁若无晚辈倒茶,却也不合礼数。”
他自然而然拿过茶盏,亲自为杨师倒茶。
杨师朝他微笑,正要说话。
一旁的季老瞥了一眼陈执安,却又开口问道:“老友……你上一次前来大虞,只怕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今朝你又走过许多个州府,亲自前来悬天京,一路行来,却不知你看到了什么?”
杨师饮茶,看向季白。
季白一笑,显出几分贵气来:“季老,大虞江山广阔,物产丰饶,又有强者无数,我们自南海而来,一路前来悬天京,看到的都是一片繁华景象。”
季承元默不作声。
杨鹤引却又看向苏枕雪。
苏枕雪思索几息时间,眉头皱起,道:“季老询问,季师兄唯恐令季老担心,话语倒是有几分保留……”
“我等三人自南海而来,一路经过十三个州府,多是南方富饶之地,可去真不算好。”
“嗯?”季老继续询问:“怎么一个不好?”
苏枕雪笑道:“大息一分为三,四十余年过去,梁岐国堪堪建立秩序,却也有许多邪性之事,又有许多邪魔。
我父亲登上宰相之位,便是为了变法梁岐!禁止那些邪性之事,清扫那些邪魔。”
她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暗淡了几分,感慨说道:“只可惜梁岐国宗庙强大,一眼望去皆为高山险阻,变法寸步难行。
我在父亲身旁耳濡目染,却也识得一些邪魔外道。
而在这大虞十三个州府中,我已眼见许多血腥之事,比起混乱的梁岐、吕鼎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承元与陈执安静默听着。
苏枕雪道:“我曾在南海州看到有人正在炼制鲛人,借以探索广阔南海,获得修行资粮。”
“我曾在江槐州看到巨大的槐树遮天蔽日,气息笼罩一座城镇,城镇中的人借活在梦中,精气供给槐树成长。”
“我曾在青川州的药田中,看到有人以活人之血,肥沃土壤,从而令药停长出更好的灵药。”
“甚至在距离悬天京不远的河上州中,有人正借助一处矿脉,炼制奇金,源源不断的矿工正在被运往那里……开采矿石可用不了这么多的矿工。”
……
苏枕雪娓娓道来。
杨师并不阻止。
季承元浑浊的眼眸中,更多出一些疲乏来。
老人本就矮小的身子,似乎更加矮小了。
陈执安面不改色,仿若未闻。
苏枕雪瞧见陈执安的神色,以为陈执安出自这大虞哪一座世家,也许做的便是这样的勾当。
季白同样神色不改,好似已经习惯了,毕竟吕鼎国同样宗庙横行,当此大世,若是怜悯太多,只怕保不住宗庙,保不住国祚。
这一处雅间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足足过去良久,季承元似乎有些后悔询问三人一路见闻。
他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事遗忘,可却终究忘不了,便只能感慨一句,对杨师说道:“还记得你上一次前来秀霸山,你曾问我……这世间可会变得更好?”
“我那时尚且年轻,满腔热血,想要靠着我手中之笔,靠着我微末的修为,令大虞生变,令天下百姓过得更好些。
所以我对你说,这世间必然会越来越好,大离的铁马云雕过不了北煌山,大乾兴盛不过是一时的,终究无法超越大虞,而这世间也会越来越好。”
“我还记得那时你只是对我摇头,不作言语。”
“如今想起来,那时你脸上的高深莫测,分明是在与我说……这人世不会越来越好。”
季承元气息浑浊,眼眸中的光彩越发黯淡了。
陈执安有些担忧。
杨师叹了一口气:“我活过还算是漫长的岁月,见了许多国祚崩灭,见了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也见到大乾揣测到了真正的道真,明白了人命、人血……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珍宝。
那时我便知道,这天下将要乱了,将要坠入深渊……多少昔日的英雄会陨落,无数中正的传承也会就此断绝,从此天下成为魔狱,人人不得超脱!”
他语气凝重,说出这许多话来。
陈执安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引鹤楼那吊灯上镌刻着的诗文。
季承元听着杨师的话,眼中更多出些愤懑来:“大乾!大乾!大乾让这天下落入魔道之中……”
老人喃喃自语:“大乾带起食人的风潮,天下都被席卷……我大虞诸多世家同样如是,如今已成定局,又该如何变革?”
几人沉默。
陈执安身上,却忽然有一道剑气一闪而过,似乎暗藏着杀机。
其余几人都不曾发觉。
唯独杨鹤引眼神微动,看向陈执安,询问道:“陈小友是修剑的?”
陈执安回答道:“既修剑也修刀。”
“刀剑同修?”
季白、苏枕雪对视一眼,眼神中有些不解。
刀剑之道差异极大,若不浸淫一道,难以悟出真意,更难悟出【魄】、【心】。
细数许多岁月,刀剑同修而又刀剑绝世者,就唯有一位第九碑上刻字的大息旧太子。
这陈执安气魄不凡,为何如此不智?
杨鹤引也有些意外,可他却又想起自己的北斗流光神通,想起秀霸山上,那许玉蟾剑光中,残留的一缕剑气。
于是他更加惊讶了。
“可否看一看陈小友的刀、剑?”他就此开口。
陈执安已经隐约猜到此人的身份,又想起自己那北斗流光传承,很有可能来自于此人,自无不可。
只见他微微拂袖,手中已经多了一刀一剑。
银白色长剑上,云气流转,一缕缕剑气纵横,看起来便锋锐无比。
再看那一把刀,刀身上仿佛燃着烈火,即便隔了几步距离,几人也感知到炽热。
“这刀、剑都是万锻刀兵,这陈执安倒是身家不菲。”
苏枕雪心中暗想。
杨鹤引正要说话,神色却有微微变化,看向窗外。
却见窗外,黄龙河畔。
两位道人自雪中走来。
一位道人已然年老,身上气机却如同深渊,深不可测。
而另一位道人却是一位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穿青衣道袍,眼眸深处藏着几分疲倦,神色却如寒霜一般。
这年轻人抬头,望着临窗而坐的陈执安。
陈执安感知到这年轻道人的目光,转而看去。
一时之间,这年轻道人身上一道猛烈的气机勃发,他悠长的呼吸便如同浪潮,发出天雷一般的声响。
浓郁的真元直冲于天际,化作浓雾,消融冰雪,又落在陈执安周遭。
苏枕雪微皱眉头,正要出手。
杨鹤引一道眼神落下,苏枕雪身上的气息骤然消散。
季老有些不悦,却又看到那位老道人:“道玄山观阳子……”
于是季老想了想,便也不曾出手,只防备着这老道人。
而那年轻道人的气机已全然落在陈执安身上。
这玄妙气机令虚空泛起阵阵涟漪,沛然的气魄割裂了虚空。
“道玄宗持玄子!”
季白、苏枕雪早已认出这年轻人,可此时二人脸上多有一些惊异!
“持玄子在雏虎碑上位列第二十七,按照道理,不该如此强横才是……”
苏枕雪大为惊讶。
季白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传闻道玄宗持玄子已经彻底【持玄】,根骨擢升,天赋越发高绝……就连雏虎碑第三的游侠林听也曾去道玄山上,与持玄子定下约定!
如此说来……这传闻是真的。”
他忽然有些担忧。
他在雏虎碑上位列第十三行,比起苏枕雪还要低上一行。
若是持玄子真就【持玄】,过几日雏虎碑换榜,只怕他又要往后退上一行了。
而此刻,随着持玄子身上的气魄越发鼎盛,仿佛锁住虚空,要让陈执安神蕴受损,元关生裂!
季白、苏枕雪各有所思,都在揣测陈执安究竟能坚持多久。
可正在这时,陈执安脸上却露出些许笑容,对季老和杨鹤引点头说道:“晚辈失礼。”
他话音落下。
云川长剑骤然出鞘,闪过一抹光辉,直刺虚空。
须臾之间!
天上落下数道星光,星光排布便如北斗勺柄,化作重重剑光,落在云川长剑上!
又有浩浩荡荡的真元自陈执安元关中迸发开来,云川长剑上奔涌出剑意云中君!剑意重重迭迭,如有九重天!
嗤!
剑气所至,虚空中发出阵阵如雷的鸣啸!
剑光如星光,锐利无匹!
持玄子的气机眨眼之间就被刺穿。
可那持玄子依然神色不改,浩浩荡荡的气机仍然压迫而来。
陈执安面不改色,忽而拔刀!
山河游刃篇!
一刃裁山河!
长刀所向,刀意肃杀,便如腊月寒冬,又有遍布山河的刀影横越而上,杀穿天地间的可怕气机!
周遭又变作一片清明。
陈执安收刀归鞘,虚空中云川宝剑飞来,落入剑鞘中。
而持玄子的气机已然被陈执安的刀剑荡空。
“刀意九重。”
“剑意九重。”
“先天五重境界,真元何至于如此沛然澎湃?”
“这他妈是雏虎碑上第五十七行?”
哪怕是雏虎碑上前十五的季白、苏枕雪都不由深深吸气!
黄龙河畔,雪花依然轻轻落下,落在两位道人的肩头。
观阳子脸色漆黑如墨。
持玄子眼中更加疲倦了许多,却又唯恐观阳子发现,被他深深藏在眼底。
杨鹤引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不去看陈执安,反而看向秀霸山。
“秀霸山下的东西,这陈执安拿,是不是更适合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