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俨微微吐了一口气,似是把心中万钧重石放下了,他道:“如此,就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又何须言谢。”宋远知抬手,瞧着掌心一杯澄澈碧绿的清茶,忽儿笑道,“今日之谈,清茶太过寡淡,劳驾,给我换壶酒。”
孙嘉俨依言,让人重新去拿了一壶酒,亲自给宋远知满上。
宋远知低头嗅闻,满足地喟叹道:“久违的味道。”她一饮而尽,重新又斟满酒。
“这是……皇上最喜欢喝的酒。”孙嘉俨低声说道。
宋远知举杯的手一顿,“他果真……开始喝酒了吗?”
“倒也不多,自你走后,大约也就三五天把我叫进宫去一回,要我彻夜陪他饮酒,直至天亮。他总是喜欢一声一声地叫着你的名字,越醉叫得越凶,好像醉了你就会回来似的。”
他说着,给自己也换成了酒,却觉得那酒苦涩难言,比那些个日日夜夜借以消愁的酒还要苦。
“你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宋远知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泪水,盯着地板恨不得盯出个洞来,“你是觉得我负了他吗?”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立场指摘,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孙嘉俨平平地说道,“如今亲贵、大臣、百姓们,全都已经南逃,谁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个长陵,他们都跑了。可是……他却没有走,明明最应该走的人,却没有走。我想着,他大约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若你还记着皇上过去对你的三分好,能不能……也留他一命?”
他竟卑微至此,说到底,竟只是想要留他一条性命。
宋远知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泪水越发汹涌。
见宋远知不说话,孙嘉俨复又说道,“他本没有凌云之志,如今又衰败至此,即便留他一命,也不会对赵锡梁的大业有什么影响,还望……”
“够了!”宋远知突然大声说道,打断了孙嘉俨的话,她抬起眼,将自己泪眼婆娑的脸扬了起来,“在你心中,是觉得……我像是会取他性命的人吗?你只看到了他的情意,却忘了我……过去是如何对他?即便往事如烟、君心非昨,我也、我也……怎么舍得……杀他……”
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的肩膀微微垮塌了下去,刚才怒吼的气势霎时间散了干净,神色哀戚:“孙嘉俨,你我相识至今,已有六年,我原以为,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我满心期待地来再见你一面,却没想到你竟不信任我至此!”
“我不是不信任你。”孙嘉俨见她泪眼,心头发酸,口气也软和了下来,“我是不信任他,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为了成就他的霸业,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的臣子、甚至兄弟,他都可以轻言舍弃,更何况是……一个眼中钉、肉中刺?”
于国事,于私事,对于赵锡梁而言,柳怀璟都是非死不可。
宋远知心中突然明朗,孙嘉俨的话让她乍然间醍醐灌顶。
没错,若是玄止,柳怀璟不过是个他操纵的小小棋子,他素来不放在眼中的区区凡人,即便再不耐烦,恨得再牙痒痒,他也从未想过要取柳怀璟的性命。毕竟,那是宋远知曾经豁出性命想要去保护的人。
可若是赵锡梁,历史上的赵锡梁……他虽然也没有杀柳怀璟,但到底还是将其囚禁终生,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