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白布掩去了他全部的样貌身形,申灿媳妇被人领进了屋,一看到那一幕,登时就傻了。她还不信邪,非要上去掀白布,直到将申灿的身体露出来,她依然不肯相信。
“他的脸都这样了,你们怎么知道这是申灿?你们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她瘫倒在地,赤红着双眼说道。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把申灿弄哪去了,快去把他找回来!”
她像是每一个来军营里认丈夫或者孩子的女人一样,不肯相信那就是自己的丈夫,她哭天喊地,声嘶力竭,连声质问,宛如一个疯子,再漂亮的女人,那一刻也会全然失去了光彩,变成一个可怜的、悲怆的、绝望的女人。
要过很久,也许一天,也许一年,有的人会软弱一点,整日里瘫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死者出神,始终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有的人会坚强一点,擦干眼泪站起来,除了收殓死者的尸体之外,还要顾及家中的老母幼子,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瞒住他们,不让他们过度伤心。
申灿的媳妇就属于后者,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便止住了哭意,拭干了泪回过头去,对乔舒说道:“婆婆身体不好,申灿……我就不带回去了,劳烦你们给他安排个好去处,他喜欢阳光,喜欢温暖,喜欢……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他其实……并不喜欢打仗,他只想每天在家里,侍养母亲,照顾孩子,他恨不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待在家里……但是婆婆常年生病,需要吃很贵很贵的药,家里很快就没有钱了,所以申灿说,要不我去当兵吧,当兵有钱赚。婆婆说,当兵好啊,打坏人,保护乡亲,保卫国家……”
“他这一走就是十年……婆婆每天在家里问,阿灿啊,阿灿啊,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如果他真的回去了,她又不问了,只催着他快点回军营,让他好好干,好好学本事,好好打仗,好好……活着。”
可是她的阿灿啊,再也回不去了。
他媳妇很喜欢这个山坡,丧仪完成之后,所有士兵都回去了,她还坐在那里,陪着申灿絮絮地说着话,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多少面,平常总是说不到三句话,申灿就又要回去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申灿可以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一会话。
远处又传来苍凉的战歌,带着隐隐的哭腔,而她的声音细柔低回,几乎便要掩在了战歌声里了。
乔舒久久地站在她身后不说话,嘴唇颤抖着,却不敢哭出声来,就怕惊动了她,又引得她哀哭。他听到了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申灿有个常年卧病的老母亲,比如申灿的儿子去年也夭折了,比如他家中的屋宇去年塌了一个角,至今都没有余力去修补。
他从来都不会说这些,整日里都乐呵呵的,好像情感天生比别人都迟钝些,好像这样他就能比别人承受更多的苦难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申灿的丧葬补贴非常的丰厚,足够他的母亲和媳妇安安稳稳过上十年了,也希望能借此稍稍弥补他们的失子之痛和丧夫之痛。
他护着她在山上吹了一夜的风,直到她靠在墓碑上睡着了,他才将她抱回去休息,第二日又着人给她收拾了行装,一路护送她回家。
她连白花都不敢带,洗净了脸,将脸上所有的红痕都用脂粉重重掩盖起来,深吸一口气,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