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难得召开常朝的李漼笑声爽朗,殿上二百余名官员也都面露笑容。
当然,他们高兴不仅仅是因为解决了武宁军这个毒瘤,更多的还是因为皇帝因此而上朝,他们终于能见到皇帝了。
“陛下,如今徐州尚有在逃牙兵数千人,理应将其追捕并处决!”
眼见有人建议,李漼适时看去,却见是兵部侍郎高璩qu。
这个人李漼记得,他曾经担任白敏中手下幕僚,在军略上还是有些见识的。
想到这里,他正准备同意时,却见另一人走出作揖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李漼看去,却见同是兵部侍郎的路岩反对道:“陛下,银刀等军逃兵只是受到军将蛊惑,而非本意作乱。”
“臣以为,不如诏令王使君处决乱兵头目,不必追捕逃兵。”
李漼皱眉,试探道:“若是这群逃兵作乱呢?”
“陛下,臣以为这群逃兵失去了头目,必然成为无头苍蝇。”
“倘若朝廷追捕,那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凶性,若是其中再走出个王守文、吴煨之流,危害更甚。”
“若是朝廷不再追捕逃兵,逃兵自然四散归乡,不成气候……”
路岩三十有六,一番言论说的李漼连连点头。
高璩心有不满,当即说道:“陛下,臣以为徐泗为漕运要道,理应追捕所有逃兵并处决。”
“此外,还应该诏令王使君以长山都为根本,再练精兵来守卫徐泗……”
“荒谬!”路岩冷声反驳,同时对李漼作揖:
“陛下,昔年银刀军便是以两千人之基扩军,进而危害徐泗。”
“倘若以长山都为根本扩军,无非再度培养一个银刀军罢了。”
“臣以为,理应裁撤武宁军,改武宁军节度使为徐泗团练使,兵额定为两千足以!”
路岩侃侃而谈,高璩闻言与之争论,但身为皇帝的李漼却在思考别的事情。
在他看来,朝廷度支已经出现问题,如今平定武宁军,若是按照路岩的建议进行,那徐泗地区最少能省下七千人的军饷。
七千人的军饷看似不多,但仔细算来却将近十六万贯。
这十六万贯若是能省下,那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将武宁军节度使改为徐泗团练使,那王式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漼不免开口道:“若是将武宁军降为团练,那王使君该以何自处?”
王式调往武宁军担任节度使,这还能算是平调,可若是降武宁军卫团练,那不是变相在贬王式的官职吗?
面对这个问题,路岩却也不紧张,恭敬作揖道:
“王式颇有才干,不如调入京中,以左金吾大将军为其职,视察些时日后外放?”
左金吾大将军,这是武臣赠典或武官责降散官的官职。
以此闲职召回王式,接着观察其秉性后外放,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李漼目光看向裴休:“裴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还是应该除恶当尽……”
裴休显然不太同意将武宁军改为团练,更不同意将王式调入京中,以闲职观察。
见裴休不同意,李漼当即看向蒋伸和毕諴,结果这一看,他这才发现毕諴竟然没有来上朝。
“毕相公告休了?”
李漼询问,而蒋伸也解释道:“毕相自二月中旬便病休于家中……”
“病休?”李漼眉头紧锁,他并不相信毕諴是病休,毕竟毕諴之前顶撞自己的时候,可是中气十足。
“这厮莫不是因为朕没有听取他谏言,托病来给朕脸色看?”
李漼不知为何会这么想,但是他觉得这种可能不小,因此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哼!”他冷哼一声,接着看向路岩说道:
“既然毕相病休,那礼部及门下之事,便由路侍郎暂领处置吧!”
“臣领旨!”
路岩没想到平白无故会得到皇帝的青睐,庙堂上其余官员也纷纷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看来皇帝不止支持路鲁瞻,甚至还有意让路鲁瞻代替毕存之……”
一时间,群臣想法皆是如此,而裴休及蒋伸、高璩等人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
“徐泗之事,便由路侍郎处置吧!”
“臣遵旨……”
李漼将徐泗的事情定调,路岩也连忙行礼接旨。
只是他才接旨不久,紫宸殿外边有唱声响起:“陛下,东都急报……”
“宣!”
李漼不假思索的宣急报入内,不多时便见田允双手拖着急报走上金台,将急报呈给了李漼。
李漼将其打开,很快便看完了其中内容,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陛下,敢问急报何事?”
裴休眼见李漼脸色不对,当即上前询问起来。
见状,李漼这才脸色难看道:
“东都急报,东都、许州、汝州发生大水,庄稼受损数十万。”
“这……”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才刚刚宣布了一件喜事,结果又来了灾害。
“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应该赈济灾民,蠲免受灾地域赋税。”
裴休很快拿出了方案,李漼闻言颔首,接着看向路岩:“此事便交给路侍郎处置吧。”
“臣领旨……”
路岩将旨意应下,而四周官员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相比较年迈的裴休、毕諴、蒋伸等人,三十六岁就进入门下省当差的路岩,显然成为了皇帝试图培养的人选。
如果路岩能通过考验,那他日后恐怕会成为宰相之一,地位不必多言。
一时间,不少官员都开始想着如何拉近与他的关系,而他们的这些表现,李漼也全都看在眼里。
李漼确实想着培养能够取代裴休等人的官员,路岩也确实是他的目标人选之一,但若是路岩挡不住诱惑,那他自然不会选择路线。
这般想着,路岩却忽然作揖开口道:“陛下,臣另有要事启奏!”
“准!”李漼反应过来后,轻描淡写的准奏其言论。
见状,路岩当即开口说道:“回鹘本是朝廷臣属,然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谋夺朝廷凉州土地,因此陇右及河西镇出兵将其驱逐,自然无不可。”
“然西域回鹘向来恭敬朝廷,陇右及河西却出兵抢占西域回鹘土地,着实落了朝廷颜面,臣以为……”
“路侍郎所言恐怕有所不妥!”
路岩的话还没说完,张议潮就忍不住将其打断。
他本想着在常朝中低调,结果现在路岩却把话题引到了河陇,那他就不得不站出来了。
“陛下!”
面对路岩的指控,张议潮对皇帝李漼作揖道:“臣侄淮深本就是先帝册封的安西副都护,而先帝昔年圣旨中便提及让臣侄淮深出兵收复西州。”
“臣侄淮深之举,乃是先帝授意,而非擅开边衅。”
“更何况西域本属朝廷,只是昔年被吐蕃夺去。”
“如今可以收复失地,理应是喜事,而那西域回鹘不过后竟之流,朝廷能准许他们牧马天山便已经不错了,他们如何敢称西域是他们的土地?”
张议潮也是无奈,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朝廷现在所面对的局面并不好,关东流民和户部度支等问题才是要事。
这种情况下,不去解决这些要事,反而去管万里之外的西域,这是何等的愚蠢?
显然,路岩是觉得皇帝当初几次说过讨平河陇,因此想借着这个机会表现表现。
这点不止是张议潮看出来了,裴休及蒋伸等人也都看出来了,而李漼虽然迟钝,却也渐渐反应了过来。
老实说,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讨平河陇,把关中的‘后顾之忧’解决。
只是局面在此,自从他得知神策军的事情后,便失去了讨平刘继隆的勇气。
在神策军不堪大用的局面下,讨平刘继隆的代价便变得很高了,所以他才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只字不提陇右,为的就是把这件事情轻轻放下。
如今路岩虽然是为了自己表态,但他却会错了意,这让李漼有些不喜。
整理整理情绪后,李漼这才平静说道:
“西域之事,确实是先帝默许。”
“那西域的回鹘不通王化,竟然包庇杜论悉伽、黠利等入寇凉州的叛贼,理应讨平。”
“张都护收复西州,实乃大功,而非过错。”
“传朕旨意,自府库拨绢二万犒赏河西归义军,押至渭州即可。”
“好了,朕也乏了,散朝吧!”
话音落下,李漼转身便走下了金台,而张议潮及裴休等人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从皇帝的态度中看出,皇帝已经不对讨平河陇抱有希望了。
能让皇帝从原本的激进变为如今的平静,那只能是北司群宦用神策军兵额领空饷,吃虚额的事情。
“退朝!”
“上千万岁寿……”
在鸿胪寺的唱礼声中,二百余名朝官纷纷退出紫宸殿,而路岩也忐忑的向外走去。
他不傻,他也从皇帝的态度中感受到了皇帝对河陇问题的转变,因此他知道自己帮皇帝惹了事,担心被教训。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直到他走出紫宸殿,都未曾有宦官示意他逗留。
只要没出事,他就有自信让皇帝渐渐信任自己。
想到这里,路岩望向那成群下朝的百官,心中不免孤傲起来。
“用不了多久,你们这群人都带在某面前叩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