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天子进来,老身可担不起天子如此大礼。”
曹髦这才走入殿内,可迎接他的,却是沉闷的气氛。
殿内所有人几乎都板着脸,不敢有任何表情,只有最上首的郭太后面带笑容,可怎么看曹髦怎么觉得那是讽刺的笑容。
心中思绪不断,可曹髦行动上却丝毫没有含糊。
进殿之后立刻大礼参拜:“儿见过母亲。”
曹髦行此大礼,让老太太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一下。
郭太后淡淡的说道:“天子多礼了。”
看起来好像曹髦的举动没什么作用,但最起码她的态度缓和了一下。
曹髦行礼完毕,并没有到一旁坐下,而是恭敬的站在下首,准备聆听郭太后的教导。
“天子且入座吧,别总这么站着了。”
“母亲面前,哪里有儿子坐着的道理?母亲有训诫示下,儿自当恭听。”
郭太后看了眼曹髦,历经过后宫的风风雨雨,她老人家什么没见识过?
曹髦的这点心思,她猜不全,可也能猜个大概。
可猜到归猜到,对这个态度感到心里舒服那也不是假的。
毕竟人老了,又不能随便出皇宫,总是需要慰藉的。
她又没有亲生儿子,总不能去太监宫女身上找吧?
此时身边出现一个乖巧的小孩故意亲近她,哪怕她知道曹髦是有所求又如何?
到了她这个年纪,在古代也不算年轻了,有这样的地位,她有资格求个心安。
只是今天的事,确实让她很是不安,这才能继续硬下心来。
“天子既然如此‘孝顺’,那老身也就不多说了。”郭太后瞥了他一眼,“老身听说,今日早朝,群臣好像议论纷纷,闹得很厉害啊?不知道天子可有什么话,能对我这老太婆说的?”
一直低着头的曹髦把头抬了起来。
扫视了周围的太监宫女后,曹髦向上拱手:“儿是有话要对母亲说,只是这......”
他那个动作很明显,郭太后自然明白。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郭太后也不想让这些人知晓自己和皇帝的谈话,既然曹髦主动提出来,那她正好顺水推舟。
随意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老身和天子好好聊一会儿。”
“太后。”身边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
郭太后看了一眼,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嗯?”
“喏!”
众人再不敢迟疑,纷纷列队出殿。
曹髦低着头,看着从自己身旁两侧路过的人影,心中不由得想起来李放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这个郭太后啊,也就是你现在嫡母,她这个人的立场是很值得玩味的。在魏晋禅代的过程中,大体上她是帮助了司马氏篡位,不管是高平陵之变,还是后来的废曹芳,废你,她基本上都是很配合司马家的。”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曹髦十分费解,“太后不是先帝的皇后吗?身负先帝临终之托,她怎能如此不念夫妻之情?”
也难怪曹髦不知道,在成为皇帝前,他不过是东海王曹霖的庶子,洛阳城里的事,又有多少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呢?
“呵,夫妻之情。”李放摇了摇头,“明帝在临终病重时才册封她为皇后,说什么夫妻之情,有多少情分,真的很难说啊。”
曹髦缓缓点头。
“而且,史书记载,这位郭皇后出身不高,原文是这么说的:黄初中,本郡反叛,遂没入宫。”
听李放这么说,曹髦十分惊讶:“太后竟然是抄没入宫的罪女?”
“没错,史书是如此记载的。”
“我只知太后出身西平郭氏,没想到竟然是罪臣之后。”曹髦越发惊讶了。
他不知道也属正常,毕竟已经是当朝太后了,她的出身,岂能是一般人能随便传的吗?
李放缓缓说道:“她的出身,再加上郭氏与司马氏之间频繁的联姻,这才导致了她在魏晋之间的立场,如此的摇摆不定。”
根据历史记载,郭太后出身的西平郭氏,后来与司马氏频繁联姻联盟,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魏国的皇后,可郭太后却对司马氏的行为,没有更多的警惕。
史书记载:(郭)德字彦孙。司马景王(司马师)辅政,以女妻德。妻早亡,文王(司马昭)复以女继室,即京兆长公主。景、文二王欲自结于郭后,是以频繁为婚。
而这个郭德,根据魏书的记载,他正是郭太后的从弟。
《魏书·文昭皇后传》记载:(明帝)以夫人郭氏从弟(郭)德为之后,承甄氏姓,封德为平原侯。
也就是说,这个郭德也应该叫甄德,是曹叡命他继承他母亲家甄氏香火的。
对于这个人,司马家两兄弟,前赴后继的上去联姻。
先是司马师嫁女儿给他,女儿早死,然后司马昭的女儿又上,要说这司马兄弟不是有意拉拢,鬼都不信!
不只是郭德,在这段时间里,西平郭氏的其他人也频繁出现在朝局上。
在决定废黜曹芳时,郭太后的从父郭芝,便作为司马师的代表来与郭太后进言,或者也可以叫做逼宫。
《魏略》记载:(郭)芝谓帝曰:“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帝乃起去。太后不悦。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
对当朝太后、皇帝,直言大将军主意已定,还勒兵于外,郭芝这威胁的话,证明了他此时已经完全倒向了司马师。
所以,正是因为这层家族关系,在曹家的最后三个皇帝任期内,郭太后这个曹家的媳妇,几乎没有试图去改变任何东西。
相反,她还屡屡配合司马家的行动,最终将魏国彻底埋葬!
曹髦惶然问道:“太后如此铁了心支持司马家,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听了李放的分析,曹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多么艰难的局面。
不由自主的开始抬头看向李放,意图寻求支持。
当然,李放也没让他失望。
李放笑了笑:“看起来是这样,可天无绝人之路,事情不会永远都这么绝对的。”
“什么意思?”曹髦呆呆的问道。
“谁说符合西平郭氏的利益,就符合郭太后她本人的利益了?家族和个人,有时候是可以看做一个整体,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分开看的。”
说完这句话,李放又拍了拍曹髦:“小子,你还年轻,这个社会是很复杂的,而人性则要比社会还复杂上千万倍。”
想到这里,曹髦现在好像终于明白了,回忆起李放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微笑。
“如今人都已经出去了,天子有什么话,尽可直言了。”郭太后的声音叫醒了曹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