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航看见红日初升之时,位于峡口另一端的耿煊同样也看到对面的斜坡被破晓的初光照亮。
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在静静等待。
等待中,耿煊又吞服了数颗补血丸。
很快,补血丸的药力便充盈在他体内。
终于,隐隐的马蹄声通过曲折蜿蜒的峡谷,远远的传入耿煊耳中。
听着身后吞咽的声音,耿煊扭头看了一眼,对一个个神色紧绷,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的帮众安抚道:
“都放轻松些。”
……
在谢航、耿煊都看到红日初升,破晓之光降临大地之时,驱马行进在蜿蜒曲折的一线峡谷之中的吴有信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
只不过,因为峡谷太深,太窄,他们只能看到朝阳照在上方的高崖、荒丘之上。
在峡谷中行进的他们,似乎依旧行进在黑夜之中,身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凛冽的夜风冷气。
吴有信抬头看了一眼照射在远处荒丘山梁之上的阳光,对驱马行在他左侧稍后的一人道:
“吩咐下去,等咱们过了一线峡,修整两个时辰再出发。”
“是。”此人应了一声,便勒马让到了一边。
随着他的避让,自有另一人策马上前,在吴有信左侧稍后的位置驱马而行,随时听候吴有信的命令。
驱马进入一线峡后不久,吴有信就意识到队伍拉得有些过长,于是他有意识的降低了马速,让玄幽马队的前后距离缩短,也让他与更后方的后勤车队距离更近。
吴有信非常清楚,对于远远脱离安乐集、百源集这片主场的他们来说,最大的命门就是这支后勤车队。
更别说,身后就是心怀叵测的三通集与清源集的联盟在盯着他的后路。
他情愿保守一点,再保守一点,也要避免暴露出任何明显的破绽出来。
压着马速,缓步行进的吴有信也趁机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安排。
他当然也看到了一线峡内那几处开阔的空地,有不少篝火夜营的痕迹。
这对一般规模的车行商队而言,自然足够使用。
可对他率着的这支庞大队伍来说,就太过拥挤了一些。
必须得完全出了一线峡,进入开阔的荒野之后,队伍才能够从容休整。
行在吴有信右侧的吕宽道:
“那些‘东五集’的游侠儿现在应该正在与运银车队纠缠,咱们休整两个时辰后再出发,会不会让这车队成功返回里坊?”
吴有信却道:
“他们若真能迟滞车队的行动,让车队无法在咱们抵达前返回里坊,这固然很好。
可即便他们没有做到,让车队成功返回里坊,这也没什么。
咱们更不能因此就坏了自己的节奏!
……知道咱们这样的行动,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轻易就被对手的情势影响,动辄调整自己的方略。”
吕宽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受教了!”
虽然已经尽力压缩了队伍的长度,但三骑并行的玄幽马队,就将队伍拉出了将近一里长。
后方两车并行的车队,又将队伍拉出了一两里的长度。
整支队伍,从头到尾,总长度将近三里,在曲折的一线峡谷中蜿蜒而行。
终于,当吴有信、吕宽等人再次转过一个窄道,看着前方景象,心情也都不约而同的变得开朗起来。
一线峡的出口,只剩不到两里的距离,已经远远可见。
从他们此处往前,峡谷越来越开阔,在前方大约一里,也是峡谷最为开阔的区域,甚至有明亮的阳光直接照射进入谷底。
直到在峡口的位置,峡谷的宽度再次变窄。
透过那狭窄的出口,那被阳光完全照亮的辽阔荒野也都清晰可见。
“都加把劲,再走最后一段路咱们就休整。”
已有骑手将吴有信的命令高声传递到后方车队,给队伍再次注入一股强劲的动力。
吴有信策马在前,当他进入最开阔的区域,初升的朝阳直接照在身上。
听着后方的整队呼喊,骑在高大玄幽马背上的他扭头回看,见玄幽马队已经全部从转角窄道走出。
紧跟在后面的,满载补给的车队也已开始陆续转出。
见着队伍森严而整齐的行进,吴有信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豪气。
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行了一两百步,峡口也就在前方一两百步的位置时。
忽然,强烈的危机感如一只忽然出现的大手,将他的心狠狠抓住。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阳光明亮的虚空中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本能的抬起左手护在额前。
“当!”
下一刻,他就觉带着铁甲护套的左手被狠狠撕裂,一股手掌被贯穿撕裂的剧痛瞬间袭入脑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吴有信却根本来不及惨叫,甚至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几乎就在他手掌被贯穿撕裂的下一刻,另一缕一闪即逝的黑影已经狠狠撞在了他的胸口。
吴有信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中。
无可匹敌的速度,携着无可匹敌的威势,不仅轻易撕破了铁甲防御,也将他迅速从周身调集而来的劲力防御给强行撕碎。
那迅猛的打击在与他周身调集而来的劲力碰撞之时,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引线,一股澎湃的、一波接连一波的劲力强势侵入体内。
立刻将他自身劲力冲了个七零八落,然后在体内肆意纵横,“烧杀劫掠”。
完全处在发懵状态中吴有信只来得及“哇”的一口喷出大量鲜血,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开了马镫,身体高高的飞了起来。
“嘭!”
他狠狠撞在旁边另一位骑手身上。
“啪!”
吴有信与这位骑手双双坠地。
从手掌被贯穿,到被强行冲撞下马,坠落在地,一直处在发懵状态中的吴有信终于回过神来。
口中还在不断喷血的吴有信,瞪眼看着贯穿自己手掌与胸膛的两根铁羽重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少主遇袭!”
“少主遇袭!”
“保护少主!”
“保护少主!”
就在这时,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瞬间将整个峡谷充满。
一些人手忙脚乱,不知道做什么;
一些人左右四顾,寻找凶手;
更多人向着吴有信坠地之处扑来,将他抢入阵中。
瞬间,队伍彻底凌乱。
对于发生在身周的这一切,吴有信的反应却非常迟钝。
他的目光,已经循着两只铁羽重箭射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正站在远处荒丘山梁之上,沐浴在朝阳之下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正在张弓,在他看过去时,那身影正将弓弦松开。
下一刻,十几道细小的黑点由远及近。
一两个呼吸之间,那些黑点来到马队上空,分散朝着人群某处急速坠落而去。
黑点也在吴有信眼中变成了黑线。
“咄、咄、咄、咄、咄……”
一声声利箭入肉的声音。
明明远比峡谷中那些慌乱的呼喝之声轻微很多,但这些细微的声音,却似能直击心灵一般,令所有目击者震耳欲聋。
“完了!”
而在见到这一幕的吴有信,一颗心却是彻底沉入谷底,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呢喃。
他任由那些护卫将他抢入阵中,没有丝毫的反抗。
而随他一起抢入阵中的,还有同样受到袭击,却同样伤而不死的吕宽。
以及另外两位同样受袭,同样伤而不死的炼髓境强者。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这支玄幽铁骑实力最强,最被倚重的核心。
而他们,虽然都没有死去,全都在这忽然而来的第一波袭击之下成为废人。
与他们四人相比,马队中,另一位实力仅在他们之下,有着炼骨境巅峰修为,面对一般炼髓境强者的攻击都能力战不败之人。
却已经身中两箭,一箭穿头,一箭穿心,成为这支队伍中的第一个死人。
……
耿煊并不知道吴有信是谁,也不知道吕宽是谁。
更何况,吴有信还穿戴着全身铁甲,根本无从辨认。
他也不需要认识什么吴有信,或者吕宽。
他只是选了五个头顶红名最亮的人作为第一次出手的目标。
第一次出手,当然要挑最有威胁、实力最强的人下手。
如何判断一人实力的强弱呢,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气息、威势之类的玩意儿,耿煊有个更加方便直观的参考。
直接根据红名的浓度、规模,从上往下捋。
或许也会有一些误差,毕竟,修为强和杀孽重并不能完全画等号。
但将其放在眼前这支队伍里,耿煊觉得,这两者的重合度至少有九成以上。
更重要的是,这对他来说,最为方便直观。
而为了表示对他们实力的尊重,耿煊假定他们都有着炼髓境的修为。
所以,他选择了威力更大的铁羽重箭。
而且,每一个目标,都受到了先后两箭的“关照”。
因为假定每一个目标都有着炼髓境修为,耿煊根本没指望偷袭的第一箭就能取得决定性的成果。
实在是炼髓境的危机意识太强,哪怕他占了突然偷袭的先手优势,在危机临近之时,他们也是能够做出一些应对的。
所以,这第一箭都是用来“骗招”的。
紧随其后的第二箭才是他寄予厚望的杀招,他将“万钧劲”的劲力隐入其中。
一旦与对方劲力相碰,就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立刻就会爆发出一劲十六叠的恐怖威势,在对方体内肆意纵横,践踏劫掠。
为了确保能够尽可能稳的吃住这一成果,第二箭耿煊选择的都是胸膛,而非脑袋。
即便取得战果,对一个炼髓境强者来说,也只能做到伤而不死。
但这已经是耿煊能够想到的最佳出手方案了。
铁羽重箭不仅能够携带更多、更强的劲力附着,其本身因为质量和重量的缘故,动能打击也远超铁头羽箭,综合威力更是全面超越。
代价就是耿煊的消耗会更大,且最多只能做到一箭十连珠。
这是铜胎铁背弓所能支撑的极限。
正因为这个原因,第一次忽然出手的耿煊,只选择了下方队伍中红名最盛的五个作为目标。
其中四人,都如他预想的那般,都以较小的代价成功挡住了第一箭的偷袭。
然后无一例外的,都被第二箭贯穿胸膛。
铁羽重箭强劲的动能打击,配合其内携带的强劲的一劲十六叠的“万钧劲力”,将他们全部干成了伤而不死的半废之人。
只有一个,直接被第一箭贯穿头颅。
当紧随其后的第二箭贯穿其胸膛时,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不过很快,随着下方峡谷瞬间变得混乱,一个个呼喝着“少主遇袭”“保护少主”的声音,向着一个身着铁甲,手掌和胸膛都被贯穿的骑手扑去之时,耿煊对于这一波打击取得的战果,也就大概心中有数了。
不过,这并没有丝毫影响耿煊接下来的发挥。
他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箭雨泼洒机器。
他没再选择连珠数量更少,消耗更大的铁羽重箭,而是使用铁头羽箭,一箭十八连珠。
一箭射出,便是一片死亡箭雨。
十八枚铁头羽箭落下,便有十八名没有着甲的骑手眉心中箭,落下马去。
面对这样恐怖的打击,前一刻才因少主吴有信受袭而陷入混乱的马队根本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应对。
完全被打蒙了。
直到耿煊将第三波死亡箭雨落下,人群中才发出惊恐的尖叫。
“快!”
“着甲骑士护着少主冲出峡口!”
“着甲骑士护着少主冲出峡口!”
对方居高临下,又有着如此恐怖的射术,他们身在下方谷底,完全就是对方的活靶子。
前方峡口近在眼前,以玄幽马的马速,只要快马一鞭,很快就能冲出去。
当此局面,哪怕面对一根稻草,都要抓一下看看能否救命。
所有人都做出了看起来最为正确,也最合乎本能的一个选择。
可还不等那些着甲骑士采取行动,完成三波高效死亡收割的耿煊,这一次只抽出了一根铁头羽箭。
手中长弓一晃,拉到满弓的手随即一松。
这一枚铁头羽箭没有射向人群,而是射向对面赤乌山余脉,八十度陡坡最下方的一块石头。
一直紧张的关注着这位恐怖射手动作的一众骑手见此一幕,全都懵了。
最靠前的几人,看得最清楚。
那枚长箭瞬间越过虚空,狠狠射中山脚下一块最多人头大的石头之上。
“啪!”
瞬间,那块石头化作了一堆碎石,四分五裂。
碎石四溅开来。
就在下一刻,让他们瞠目结舌,感觉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随着那一块石头的炸裂,原本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陡坡,像是波纹扩散一般。
最初是从石头碎裂的山脚开始,周围、上方的岩石碎裂成最大不超过鸡蛋大的碎石块,最小只有米粒豌豆一般大小的碎石粒,如水一般流泻而下。
而随着它们如水一般流泻而下,陡坡更上方的岩石失去了支撑、悬吊在空中,紧跟着也碎裂开来。
很快,这就成为一种势不可挡的潮流。
不过短短数息时间,恐怖的、岩体开裂的“咔嚓”声便已响彻整个峡谷。
那碎裂的岩体,就像是每一个目击者碎裂的心。
“哗啦啦——”
碎岩如洪水一般,沿着八十度的陡坡倾入峡谷之中。
眨眼之间,那近在咫尺,纵马一鞭就能冲出的峡谷入口再也看不见。
前方那狭窄的,夹峙于两山之间,有着十几米宽的道路,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哪怕最低处,高度也超过十米的碎石山。
而且,这座碎石山的高度和规模还在迅速扩大,大有不将这片峡谷填平便不停止的势头。
而就在谷中之人还在震撼于眼前这一幕碎岩洪流之时,一箭射碎岩石的耿煊却没有丝毫停留,继续从旁边洪铨递来的箭袋中抽出十八根铁头羽箭。
然后将又一波死亡箭雨泼洒到马队之中。
紧接着,又是一波。
这紧接而至的两波死亡打击,再一次将情绪一波数折的众人唤醒。
那些距离碎石山最近的骑手,眼见其规模急速扩大,即将侵入到眼前,都开始往后急退。
有的策马而走,有的干脆弃马疾行。
一时间,人恐马嘶。
“唏律律——”
“让开,让开!”
“退退退,往后退!”
“逃逃逃,快逃!”
有聪明人又立刻根据眼前形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也有“不那么聪明的”。
“跟他拼了!”
“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
“……杀!”
有人扬鞭策马,向着耿煊站立的山梁做着堂吉诃德式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