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沿着河岸,一路向着下游急行。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已经朝下游急行了二十多公里的耿煊忽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远处一片熟悉的山势,耿煊终于确认,脚下这条河,就是分割万福坊与常平坊的那条山林线。
沿着这条河一直往下,甚至可以直达康乐集附近。
甚至,可以走到自己的家门口。
因为据他所知,就在他家小院背后的那条河流,就是这条大河流经常平坊上游十几里处的地方,分出来的一条支流。
而且,这条发源于赤乌山深处的河流,越往下游河道越宽,水势越缓,而现在罗青等人所在的那片临河悬崖,正是河道由窄变宽,水势由急变缓的分水岭。
而无论是赶路,还是物资运输,相比于在山体隧洞内蚂蚁搬家一般的艰辛,河运完全是降维打击。
“所以,这很可能并非烂尾工程,而是故意为之?!”
“两条隧洞相交,固然能带来许多方便,可工程量更大不说,还有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风险。”
“而且,隧洞最大的价值便在于对任何外来者来说,它都是一个无法理解的黑箱。
所有人第一次进入一片陌生的隧洞网络,都要晕头转向。
一旦归属不同的隧洞彼此联通,就有了泄密的风险。
而一旦自家隧洞线路扩散出去,被外人所知,风险就将急剧增加。”
“所以,如眼下这种处理反而要更好一些。
既保证了各自的独立,又借助天然的河道亦或者其他天然地势,既是分割,又是连接。
让不同的隧洞网络,似连非连,似断非断。”
心里揣着这样的念头,耿煊没再继续往前探索,返身往上游行去。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耿煊返回崖上隧洞之内。
刚一回来,罗青等人便领着钱栋前来禀报。
钱栋道:
“帮主,若是要改水运,最好还是另做一些木排,到时候将所有车厢转上木排就可以了。
我刚才看了一下,合适做木排的木料并不难取。”
耿煊点头,问:“若要制作出足够承载咱们所有人、车、马的木排,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钱栋显然早就考虑好了这个问题,立刻回道:
“若是大家全力配合,我有信心在今日下午申末酉初之前,便将所需木排全部备好。”(下午五点左右)
这耗用的时间明显比此前改装马车更久。
钱栋还解释道:
“主要是伐木和处理原木要费不少时间,只要处理好的原木数量足够,拼装反而用不了太多时间。”
耿煊轻轻点头道:“申末酉初吗?可以。
……不需要这么赶,你可以将完工时间往后再延一个时辰,等天黑后咱们再出发。”
若是白天,有遇到常平坊或者万福坊猎队的可能。
晚上就没有这种担心了。
现在秋猎刚刚结束,猎队本来就少。
到了晚上,即便不返回里坊,也会在前些日子秋猎时使用过的据点内过夜休息。
不必担心他们会出现在河边,发现他们的行迹。
钱栋笑道:“那我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很快,除了实在无法参与进此事中的老弱,其他人都离开了隧洞。
所有巨熊帮众,加上程辉,洪铨,谢航,以及程辉的弟弟和父亲,以及洪铨的妻子和父亲。
他们的修为实力虽然不能和罗青等人相比,但也多少有一些修为在身,可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还有从耿煊手中侥幸生还的两人,一个资深炼肉境,一个初入炼血境。
浩浩荡荡四十一人,借助钱栋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制作的几副绳梯,从二十多米高的隧洞下到河边,涉水进入旁边一片莽莽丛林之中。
耿煊站在岸边,看着那二十多米高的落差,问旁边的钱栋:
“这么高的落差,那些马车如何转运到木排上,你可想好了办法?”
他还在想,要是钱栋没有考虑好这事,他还可以提供一些思路。
却不想,钱栋一脸自信的道:
“帮主放心,这事很好解决,保证能让所有车和马都稳稳妥妥的从上面转下来。”
耿煊点头道:“那就好。”
在钱栋的指挥下,众人很快开始分组伐木。
看了一会儿,耿煊便知道为何伐木最耗时间了。
这里是赤乌山深处,临河附近的、适合制作木排的树木,基本都很高、很粗、很大。
大家伐木用的工具,都是各自携带的刀剑。
考虑到必然会有损毁,还将这次行动中,从车队、从吕家收获的大量武器也都带来了,以作备用。
可这些都不是专业的伐木工具,刀剑砍砍碗口粗细、甚至脖子粗细的树木都行,可这动辄便是腰身粗细,乃至一人双手环抱都抱不住的树木,就太过勉强了一些。
也没见谁用锯子之类的奇形兵器当武器的,有两人用的是斧头,这已经算是最专业的伐木工具了。
本来没打算参与进去的耿煊却觉得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毫无意义。
便走到一个双手拿斧的魁梧帮众旁边,道:“将斧子给我……咦,还蛮沉的嘛。”
耿煊提着大约有三四十斤重的大斧头,来到旁边一棵比双手合抱还粗的大树前。
“直径应该超过八十公分了吧。”
耿煊心中判断,将手中巨斧高高扬起,“嘿”的一声,挥斧就向大树横砍而去。
在斧刃接触到大树的瞬间,万钧劲力勃发,一浪四叠,磅礴劲力借着巨斧锋利的刃口没入大树之中。
“嘭!”
整棵大树都猛地一震。
紧接着,便是“啵”的一声轻响,便见一道淡淡的斧刃形状的劲气从对面破树而出。
最后在离数五六步之后破碎消散。
其大小比实际斧刃还更大了许多。
应是一浪四叠的万钧劲气在以锋利斧刃的形态没入大树后,撕裂大树的同时,还在向外扩散。
耿煊来到对面看了看,可以清楚看到,一条狭长而光滑的裂隙出现在斧刃劲气掠出之处。
可即便如此,因为大树太粗,依然没有倒下。
耿煊换了个方向,对站在前方的众人道:“都让让。”
等众人都避开之后,又一斧劈下。
“嘭!”
大树再次剧震,当又一道斧形劲气破树而出时,大树终于“嘎啦啦”向着前方倒下。
高度超过三十米的大树,带着浓密的、覆盖范围巨大的树冠狠狠砸在地上,溅起枯枝碎叶无数。
耿煊问钱栋道:“要几棵?”
“这样大的,二十……三十棵就好,若是那些小一点的,就再多砍一些。”钱栋赶紧道。
耿煊点点头,寻好目标之后,便是哐哐一顿输出。
前后挥出不到百斧,耿煊便将木排所需木料基本备好了。
不过,经过这样一番凶猛的输出,耿煊也感觉有些力竭,将斧头还回去,他便吞了一颗补血丸,走到一边当起了监工。
接下来,钱栋领着众人如蚂蚁般围着这些大树打转。
那些合用的木材都被转运到了河边,开始更精细的筹备制作。
在四十多人的努力下,大约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所有准备工作就已经完成。
钱栋开始带着人将这些木材变成木排。
又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木排便已浮在了水中。
待所有木排都在隧洞之下的水面一排泊开之时,看上去也颇为壮观。
待所有人入洞休整了几个小时,等到天色逐渐变暗之后。
钱栋指挥着众人再次行动起来,此刻,他已在隧洞入口处架起了一个从洞内延伸出去,向外挑空的支架。
十几根用最有韧性的树皮部分编织的长绳,绕过挑空支架上的木滑轮,一端通向洞内,一端垂到河面。
所有车厢,以及马匹,都快速而安全的从二十多米高的隧洞内转移到一个个木排之上。
待所有车、马、人都上了木排,连大黄和八小都已聚拢在耿煊身旁之时,最后一抹太阳的余晖也恰好没入苍莽群山之中。
处置完隧洞内部的首尾,解开木排的束缚,开始顺着急行的水流向着下游漂流而去。
两岸,不时有兽吼虫鸣之声传入。
银色的月辉从天际洒落,隐约可见远处丛林莽莽,山峦起伏。
木排随着流水顺流而下,反倒像是周围的山林活了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奔跑跳跃。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竟有些痴迷,又觉得荒诞。
在今夜之前,他们谁能想到,此时此刻,自己会与一群实力悬殊如此之大,性情各异,甚至隔着数百里山脉的阻隔,此生本该毫无交集的人们,同在一个小小的木排之上,彼此靠坐在一起,静下心来体验这一切呢?
河流的流速并不快,且越到后面越慢。
最初一段距离,速度还比较快,一小时就向下游漂了十几公里。
越到后来,速度就越来越慢。
到了最后,即便借助木篙,边漂边撑,一小时也只能向前漂流八九公里。
但在月过中天,开始西沉,耿煊让众人用木篙将木排撑到岸边之时,木排全程也已经漂流了将近九十公里。
而无论是人还是马,几乎没有任何消耗。
而木排停泊的河岸,是一个平缓的缓坡。
在缓坡上,是一片浓密的丛林。
可耿煊却知道,在那里,藏着一个隐蔽的隧洞入口。
恰好就是当日耿煊除去那一窝巨鼠的那个隧洞入口。
当日,耿煊在除掉那群巨鼠后,还向外观看过,正好看到一条河流。
当时没有多想,现在他自然便将这里作为弃排登岸的首选。
在指挥所有车辆、人、马开始登岸之前,耿煊先是领着罗青等人认了一遍路,然后他们沿途做了许多布置,以尽量减少大量车辙印痕的出现,以及留下其他痕迹。
可以说,经过这趟行程,大家的经验越来越熟练,从事后才去考虑扫尾,进化到了提前便有所预防。
准备工作花了些时间,却反而让整个车队弃排登岸变得更有效率。
前后用了两个小时,车队重新返回隧洞之内。
其中,有大半个小时都被用来回收木排,将它们悉数搬入隧洞之内,以及将沿途一切痕迹抹去,恢复自然形态。
最终,队伍停在了常平坊地下附近,那个粗糙的、本意是用来“掩耳盗铃”的封堵墙后面。
停下队伍后,耿煊让罗青等人先解开马匹的束缚,将它们集中在一起安置,给与足够两餐所需的豆料和饮水补充之后,耿煊又逐一安抚了一番。
便令所有人全都从车上下来,尽可能多携带一些食物,那些老弱由其他人背着或者抱着行动。
待所有人,还有大黄与八小都穿过那封堵墙之后,耿煊特意又对那封堵墙进行了一番更细致的伪装,他这才带着所有人离开这片隧洞区域。
众人根本不知道究竟要被带往何处,只是紧紧跟在他后面,时而左转,时而右转。
直到,罗青等人来到一处十步之内连续出现两堵岩墙,且两道岩墙预留出的窄道左右交错的所在,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到家了!”
罗青、王襞等所有巨熊帮众的心忽然都变得安稳下来。
在离开这里之前,他们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
因为长时间待在这里的他们,最是清楚这处地下空间到底有多狭窄局促。
可现在,当他们在外面“浪荡”了一番,重新回到此地,却都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安全,甚至是温暖的感觉。
耿煊领着众人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距离,忽地看向某个角落,笑道:“张明,别藏了,是我们回来了。”
“帮主?帮主您回来了!”
很快,一盏油灯亮起,下身瘫痪的张明扔下手中长剑,杵着一对木杖来到耿煊身前,脸上充满了激动。
耿煊点头,问:“我走这两天,这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张明摇头道:“没事,就是见帮主你们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忍不住有些担心。”
说着,他看向其他陆续从隧洞中走出的人。
他关注自然不是罗青、王襞等数人,而是洪铨、程辉等一群拖家带口的陌生人。
耿煊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罗青、王襞等人,道:
“一些情况你们可以跟张明说一下,洪铨他们,你们也安置一下。
这两天想来你们也都被折腾得不轻,都好好休息一下,暂时不要去想其他。
等有新的安排,我会过来找你们的。”
说罢,耿煊没在此地多留,转身便进入一个隧洞之内。
大黄和八小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没了其他人的拖累,耿煊领着大黄和八小很快就返回常平坊的地下隧洞。
将大黄和八小带回地下空间之后,耿煊简单交代了两句,取水给自己简单的冲洗了一番,便回到了地上。
耿煊看了看外面天色,距离天亮已经不远。
他却没有去想太多,浑身骨头忽然像是变成了酥软的面团一般,整个人仿佛都陷进了床榻被褥之间。
几乎下一刻,耿煊便已沉沉睡去。
耿煊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他是被强烈的饥饿感给强行唤醒的。
当耿煊开门走出房间,正在对面院中无聊的跳格子玩的陈小钰猛地扭头向他看来,然后忽然道:“阿娘,阿娘。”
曾柔从旁边厨房急匆匆的走出来,正疑惑女儿为何这么急切的呼喊自己,便见陈小钰伸手指向耿煊:
“你看,你看!”
曾柔扭头看见正站在自家门口向这边看来的耿煊,怔了一下,然后笑道:“煊哥儿,你回来了?”
耿煊听了,也怔了一下。
曾柔这短短的一个问话,其实也蕴藏了不少信息。
很快,他便点头道:“嗯。”
正在这时,耿煊的肚子忽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不好意思道:“婶子,有吃的吗?”
曾柔赶紧招手道:“有有,我都备着呢,你快过来。”
曾柔引耿煊进入厨房,将正在灶上用小火煨着的一大锅炖得酥烂脱骨的炖肉端到耿煊面前。
耿煊也不客气,埋头吃了好一阵,大略缓解了腹中饥饿,这才忽然问:
“婶子,这两天我不在家,你和陈叔都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