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洁癖,并不排斥红名者死后的“余气”被自己吃掉,并将之变成自身进化的养料。
但,他也不会去营造一个比当今世道更加混乱,更加炼狱的世道。
即便再缺红运,他也不会随便逮着一群人就开宰。
若只从收获红运的角度去思考,他其实大可不必如现在这般筹谋思虑,除了还没有被这世道“污染”的孩童,几乎人人头顶红名,只是浓淡的不同。
便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也是能为他提供红运的,即便单人提供的量会少一些,但只要杀得够多,收入的红运依然刷刷往上涨。
比现在省心省力多了。
杀一千个普通人,闹出的动静都不会有死掉一个段天鹏一半那么大。
还更加容易,收获的红运也更多。
而只要他将猎杀的范围扩大,不局限于康乐集这一隅之地,分散到整个元州范围内,一路边走边杀,甚至都不会溅起丁点波澜。
也绝不会有人来替这些普通人给自己降下“劫数反噬”。
柿子挑软的捏,捡最容易的目标下手,这才是正确的红运获取方式。
现在这种强啃硬骨头的方式,反而是走了“歧路”。
可在耿煊这里,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题。
他很自然的就走了“歧路”,舍“正确方式”于不顾。
他打心底里认为,掌握着如此逆天能力的自己,有着让这个世道越变越好的责任跟义务。
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因为这样的本心,耿煊理所当然的觉得,并不是所有被捕获的“余气”,自己都只有吃掉这一种选择。
偶尔,我也有选择不吃的权利。
关键在于“我想”或者“不想”。
现在,耿煊第一次动用说“不”的权利。
在他看来,这件事的意义,甚至超越了舍掉这团红气本身。
……
女子将彭顺的尸体提在手中,对耿煊道:“这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说着,她便要迈步往来时的那条隧洞走去。
见她要走,耿煊赶紧唤道:
“师姐!”
女子身形僵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应下这个称呼,在她看来,彭顺这段时间所做之事都太过儿戏,当然也包括代父收徒这件事。
不过,她想到了“苏瑞良”今日的表现,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耿煊,问:
“还有事?”
“还不知师姐如何称呼?”
“徐娇。”
“听刚才您与彭师兄的谈话,咱们还有个师兄?”耿煊又问。
徐娇皱了皱眉,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耿煊坦诚道: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师兄师姐都有哪些。
……我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这次我把樊綦算是得罪狠了。
康乐集已经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以前的那些关系,也都毁了……”
说到这里,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徐娇却大约理解了这位“苏师弟”的心理。
说得功利一点,现在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很可能就是“武馆亲传”这个身份了。
现在有机会,他当然要更详细的了解一下。
看透了“苏瑞良”这层心思的徐娇并不反感,反而面前这位主动凑上来的“师弟”更顺眼了一些。
她也就不介意多说两句。
“咱们师父,也就是彭顺的父亲收了不少弟子,但真正被彭顺认可的,也就我这个师姐,和另一位师兄……现在应该还要算上你这个师弟。
那位师兄名叫韩建,十几年前就离开了康乐集,去了元京……”
徐娇走了。
耿煊脑海中还在想着她讲述的一些师门情况。
从她的讲述中,耿煊对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师父”,也就是彭顺那已经死了十几年的父亲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
那是一个狠人。
心狠手辣的那个“狠”。
他收了不少弟子,但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收这许多弟子,而是要收一批有天赋,有能力,关系又足够亲近的“工具人”。
他收这些么多“工具人”的目的,既不是培养更多高端武力,也不是为了更好的管理武馆。
而是另一个原因,试炼功法。
在外人看不见的角落,在彭顺的父亲担任馆主的时候,他肩负着一项外人不知道的重要使命。
那就是将最核心的炼髓功法、从彭顺爷爷那里传下来的“焚燃劲”改换成新淘来的“万钧劲”。
对于彭顺的爷爷和父亲而言,基业草创时期,能够更快入门,更快强大起来的“焚燃劲”是最合适的。
短命,透支潜力,都不能算是缺点,只能说是“更快入门、更快强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到了彭顺这一代,这缺点就变得致命起来。
他们已经不想要这代价了。
于是想尽办法,终于让他们搞到一门“万钧劲”。
可这门功法,同样存在缺点。
其中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入门极难,若是失败,很大可能危及生命,或者对修炼者造成根本性的损伤。
最安全的做法,是需要一位已经凭借万钧劲踏入炼髓境的领路人在旁引导带路。
可问题来了。
当时的武馆,还不存在这样一位“引路人”,只有一本讲述“万钧劲”应该如何修炼的书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彭顺的父亲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招收许多弟子,然后将隐去“风险提示”的“万钧劲”赐给他们,让他们用生命去尝试。
于是,这些弟子稀里糊涂成了“探路先锋”。
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
而数学原理已经说明,只要样本足够多,再低的成功率,最终都必然有人会成功。
当死掉、残掉,废掉的弟子足够多,也终于有人成功走到了“对岸”。
这人便是徐娇与彭顺口中的“师兄”韩建。
成功走到“对岸”的韩建很快又做了两件事,一是引导徐娇掌握万钧劲的入门。
二是在完成对徐娇的引导后,又完成了对彭顺的引导入门。
自此,计划完成。
做完这些,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名义上的师兄,实际上在徐娇、彭顺二人的修炼路上,扮演着师父角色的韩建离开了康乐集。
具体原因,徐娇没说,她也确实不知道,只能猜测这是韩建与彭顺父亲之间达成了某个协议。
而就在韩建离开康乐集后没几年,彭顺父亲去世,彭顺接掌武馆。
徐娇将“师门”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却是一点都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在她口中,她的师父,彭顺的父亲,简直就是个坏到骨头都在流脓的大坏蛋。
她直言不讳,彭顺的死亡她虽然也有些遗憾难过,但其实也有种解脱的感觉。
耿煊心中回想着这些“师门”故事,一边走入一条昏暗的隧洞之内。
康乐集地下的隧洞网络错综复杂,若是第一次进入的陌生区域,很容易就能让人迷失方向。
但对耿煊来说,不需要刻意而为,他就知道接近常平坊应该选择哪个方向,哪条隧洞。
不知不觉间,沿途已经遭遇了多条岔道,来到一段此前没有到过的陌生区域。
就在这时,耿煊瞥见远处一团团红气攒动。
见此情景,耿煊就想退避。
在这昏暗的地下隧洞,他目力上的优势本来就极大,那顶在每人头顶的红名,更是有着指路灯塔一般的效果。
远远见到这一幕的耿煊,避到了后方一个岔路口的隐蔽处藏了起来。
虽然这群人大概率不会对他带来威胁,但此刻耿煊却只想少生事。
就在他藏在暗处,准备默默等待这群人经过并离开之时,远远瞥见这些人相貌的耿煊却愣住了。
——这些人没有举火把,也没有交流,但在耿煊眼中,却把从数十步外经过的他们看得颇为清楚。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曾出现在武馆石室之内,接受过彭顺以及另外两位坐馆召见的修炼者们。
罗青,梁骏,王襞,徐粦四人没有一个落下,全都在这里。
耿煊和当时记忆中的人数和人脸对照了一下,惊奇的发现,人数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人脸上也没有一个出错。
在这么个鬼地方看见这么一群熟人,耿煊第一感觉就非常奇妙。
他心中念头飞转,隐约已经意识到了原因。
就在这群人即将经过,消失在隧洞另一端之时,藏匿在另一条隧洞内的耿煊轻声开口。
“罗青。”
这声音虽轻,可在死寂的地下隧洞,却如同一颗炸雷般,同时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响起。
原本还勉强有序的人群,瞬间就变得骚动混乱至极。
有人胡乱奔跑,似乎想要寻找掩体。
有人则如被恶鬼缠身一般,四处乱转,四处乱看,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的喊话。
“谁?”
“是谁?”
“谁在那里说话?”
“……”
见这群人乱糟糟惊慌失措的模样,为了避免把这些人吓出毛病来,耿煊的声音刻意收敛了许多。
冲着距离最近的“老熟人”喊道:
“罗青,是我。”
这一次,明显可见罗青愣了一下,便呵斥道:“安静,不要吵!”
等其他人全部闭嘴,他这才大步朝着耿煊藏身的隧洞走来。
很快,他就已来到耿煊身前不远处,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形轮廓,低声道:“苏瑞良?”
“是我。”耿煊道。
“你怎么在这?”
“你们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