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煞费苦心干得不偿失的事情。

慕容家本就是为了慕容老家主的病来的，若整个知玄山就此覆灭，对他们而言可谓是得不偿失。既如此，他们还会煞费苦心地送来这样一场灾难吗？

若是自己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秘方，又当如何？下一样的毒，然后躲在暗处观察知玄山的反应，等着山上的人亲自打开那道密室的大门，从中拿出他们苦苦而不得的解毒治病的秘方。若当真如此，那他们这般害人性命便也解释得通了。

既如此，问题的答案只怕还是在这密室之中。

元戈一头扎进了她的密室里。密室里什么都有，刀枪剑戟珠宝玉石、名家字画前朝古玩，毒理医书，乃至无从追溯的古老秘术……此处几乎应有尽有，是以想要在这里面找到一张对症的药方或者秘方，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连元戈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答案被尘封在某个角落里。

这一扎，便是几日光景。

膳食都是锦衣卫亲自操持，经过层层检验之后才送到元戈面前的，口感是差了些，但到底安全可信赖。只元大小姐口味刁钻惯了，这常人尚能接受的饭菜，大小姐是皱着眉头吃两口便有些食不下咽了。这几盘子端过去，还是几盘子端回来，眼看着就瘦了一圈，消息传到宋闻渊那，偏他也是无能为力，如今情况特殊，元俊峰身边多年老人尚且信不过，谁又能全然相信？

何况，他与元戈都觉得，这瘟疫既然极有可能是假的，那么那只豁了口的破碗可能也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下毒的法子防不胜防。正巧又时值年节之后，山上学子尽数返乡，山上下人守卫有些便也返乡过年去了，此刻便多少有些人手不够。

湛炎枫倒是找到了。

这大概是最近唯一还算不错的消息。

这位平日里过于养尊处优的三长老，最近几年吃过的苦大抵也就是那拔掉又长出来再拔掉的一根又一根白头发罢了。据说当锦衣卫在山间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很是狼狈，衣衫脏了，也被树枝刮破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糟糟堆在脑袋上，短短几日白了不少，掺杂其中愈显疲惫，瞧着哪里还有往日半分风骨，倒似饥寒交迫的流民。

被锦衣卫找到的时候，湛炎枫竟是半点没有抗拒，分外配合着就跟着回来了，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求沐浴，否则便是将他如何言行逼供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来。

虽然实在不像什么硬骨头的人。

不过锦衣卫本也没有刁难这位三长老的打算——毕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这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三长老还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这样的人就算严刑逼供，只怕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加之身份与关系摆在那里，总要给几分面子，便打算简单问上几句，随后单独扣押着等回盛京时带上便罢了。

果不其然，待湛炎枫沐浴更衣完毕，被带到宋闻渊跟前，听说自己的心腹管事在背地里竟是为他人效力之时，湛炎枫整个人都怔立当场，瞠目结舌地看着宋闻渊，许久说不出任何话来。直到许久之后，才一边摇头一边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不会、不会的……他怎么能和慕容合作呢？慕容、慕容是……”慕容是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慕容是她的娘家，却也是她的仇家。

她至死都下不去的手，他来下，她至死都未曾了结的恩怨，他来背负，她至死都惦念的人，他来看护。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到得最后，他仍然没能够护下她此生挚爱……他深觉愧疚，偏又因着这俩孩子身上慕容与元氏一族的血脉而厌弃，这两种几乎截然相反的矛盾情绪日日夜夜地纠缠撕扯着他，直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愧疚更多还是厌弃更多。

“我想见见他。”平静下来的湛炎枫似乎很快接受了心腹背叛的事实，他一边整理着衣袍上的褶皱，一边慢条斯理地扫了眼宋闻渊淡声说道，“我是想要所有人去死、去陪葬，但绝不能是慕容手中的刀！我想他应该是明白这一点的……可纵然他明白，却还是选择为慕容效力，我想要问个明白。”

平静下来的湛炎枫，较之之前多了许多温润，倒是与之前的传闻极为贴合。

宋闻渊对着手下点点头，心领神会的手下立刻端了一张凳子过去。湛炎枫从容坐了，看向宋闻渊，微微含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与他谈谈，但不想你们的人守在外头。你放心，我不会跑，想来也是跑不掉的……我与他聊完，有些事情可以告诉你们，兴许也能对你们有用。”

“但宋指挥使想来应该是多疑的，这信与不信间，您自个儿衡量着就好。但若是被我知晓你们在外偷听，我便是死咬着都不会向你们透露分毫！哪怕做了那慕容手中的刀！”咬牙切齿地，带了狠意。

很奇怪的狠。

一时间说不上来那狠从何而起，又落于何处，像是对慕容，像是对宋闻渊，又像是对自己。宋闻渊打量了片刻，到底有些摸不清这位三长老起伏之间的情绪变化，思忖片刻，便点头应允，“好。我让你见他……我的人会守在院子门口，你们注意着说话声，他们自然听不见。我只能退让至此，若全然不让人守着，换作是你易地而处，只怕也不放心的吧？”

“行。”湛炎枫颔首，眸色之间的狠厉悉数散尽，“没什么紧要事，只是一些前尘往事的恩恩怨怨，若是有人听着……倒有些不好启齿了。”

是再一次平静下来的湛炎枫。

他像是一个情绪失控的疯子，疯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平静下来又很是从容温和，两者之间的切换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像是心魔已生，无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