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林奇的话像是一把刀挑破林无攸的所有伪装。
他假装出的“好好拍摄”荡然无存。
林无攸好似赤身裸体地站在人前,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被大太阳一晒,旁人不觉得愧疚,他已经臊得抬不起头。
穷尽诗家笔,也难准确形容现在的感觉。
他不久才因为波兰斯基的刺激下定决心要继续拍电影,证明他会圈内存在很久很久,久到对方化成白骨,他也会继续活跃。
接着,便有人调点出他拍的电影很冰冷,像是在完成工作般敷衍。
“……”
言尽于此,大卫·林奇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又开始重新叨咕起冥想,这回还附赠上各类难懂的理论。
林无攸听不进去,只是仿若游魂般跟着点头。
大卫·林奇许是很久没有碰到愿意配合他谈兴的人,大谈特谈到口干舌燥,又意犹未尽地跟林无攸交换私人号码,然后才在制片人的胁迫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留下还在纠结困惑的林无攸。
说句实在话,以他的年龄,为此再纠结个四五年都有大把的回转余地。
正所谓,“出名要趁早,晚了连享受都缺少几分滋味”。
可张爱玲没有说,如果一位之前算得上青年才俊,现在却被后辈死死碾压的人,他又该如何自处?
贾科长是在酒店里看完颁奖仪式的。
那台东瀛出品的液晶电视老早便被关闭,有弧度的曲屏上映照出他仓皇无措的面容。
他盯着黑屏中的自己,木讷地、仿佛块石头般。
他坐在床上,原本松软的床垫此刻徒然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尖刺来,刺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得紧,铁锈气在喉管中蔓延游曳。
赵陶有天大的怨气瞧见这幕也心疼,她扭头抹把眼泪,悄悄地凑上去。
“老贾,咱们回吧,回家去,不再来戛纳了。”
贾科长这回没有推开她,依旧仿若幽魂般呆坐着。
“老贾……”
“噗——”贾科长呕出一口血来,殷红的鲜血飞溅弄脏了地毯,也弄脏对面液晶屏幕上的人影。
赵陶当即便毛了,“老贾!!”她尖叫着扑向丈夫。
贾科长却从床尾滑落,勉强用手臂撑住上半身,下半身却跪在地毯上。
他开始疯狂地咳嗽,那咳嗽声很吓人,咳着咳着便化成了干呕。
“呕——”眼泪由于生理反应从眼眶中逼出,“他怎么拿到的金棕榈……”他边呕边骂,“他凭什么拿到金棕榈?凭什么?!!”
“哪怕他是张义谋,哪怕他是程凯歌,我都认了!我都低头!可凭什么给他,凭什么!!这对我不公平,呕……对我不公平啊……”
外行人看奖项是看热闹,内行人看奖项看门道。
作为多年参赛但屡屡陪跑的代表,贾科长太委屈了。
“陶儿,我尽全力了,为了讨好那群该死的组委会成员,我都被国内的老爷们封杀,可他们还是不肯给我,他们宁愿给个小毛孩都不愿意给我,哪怕给我个最佳导演,不!哪怕是个最佳剧本,哪怕是最不值钱的最佳剧本也好啊……他们吝啬到连这也不肯给!”
“这对我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他也曾是天之骄子。
27岁,在柏林拿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和沃尔福冈·施多德奖;30岁,在威尼斯拿国际电影节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
今年他也不过32岁,正是一个导演踏上创作之旅的开端,怎么就……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