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君才是,您方才反冲那一下,是不知道害怕吗?”
“怎么会?实不相瞒,我听到那些箭矢声,马蹄声,我也怕得不行。”刘羡接回水壶,淡淡笑道,“只不过这时候啊,我会逼自己一下,转头去正面应对,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就来不及害怕了,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事情做完了,你就会发现,其实很多你以为迈不过去的坎坷,其实也就是那样,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而听着刘羡的教诲,薛兴由衷地赞叹道:
“我等凡夫俗子,和县君这样的天人是比不了的。”
“嘘……”刘羡忽然发声示意薛兴噤声,他转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动物,又似乎是人。
他根据夜晚依稀的火光往声源处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摇动,紧接着从中冒出一只黑魆魆的庞大影子,大约和翻羽差不多大,但是眼睛却绿油油的,在夜晚里放出鬼火般的光芒。
刘羡还在思考,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薛兴却是惊得大叫一声,高呼道:“啊!县君快跑!是老虎!”
话音一落,那影子就发出骇人的咆哮声,恍若雷霆驰过大地,令旁人魂飞魄散,刘羡顿时也反应过来,还真是老虎!
这还是刘羡人生中第一次在野外遇到老虎,没想到时间这么不凑巧,刘羡甚至没来得及打量这老虎的模样,就只能继续策马狂奔。
倒不是他害怕老虎,这芦苇丛中闹出来的动静,立刻就吸引了本已迷失目标的匈奴人们,他们紧跟着从北面包抄过来。
可要命的是,由于匈奴在官道上,刘羡在芦苇丛里,这下刘羡可谓是自讨苦吃了,即使翻羽拥有绝顶脚力,此时也发挥不出来十一。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大概一刻钟后,刘羡和薛兴就会被人追上了。
情急之下,刘羡问道:“季达,你会识水深浅吗?”
“略懂一点。”
“你觉得这里水多深?”
“应该有六七尺吧,我拿不准。”
得到这个答案后,刘羡立刻拉紧缰绳,促使翻羽跃蹄入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两人在河水中缓缓地向下游飘了一段距离,渐渐才稳住。等到追兵赶到时,看见他们已经远离河岸了,只有马首和人首露在水面上。
有一个匈奴人想要逞能立功,也跃马跳入汾水内,但他不识水性,一下子就跳到了急流处,被水一冲,顿时从马上落入水中。岸上的同伴连忙捡起一根树枝去拉他,这才把他给拖了上来。
但此时,一个眼睛锐利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他从腰间拔出两支箭,可以看见箭头扁平开刃,两侧都带有侧锋,是用来射杀猛兽用的猎箭。他一面从容勾弦,一面对河里喊话道:“刘县君慢走,我乃后部小帅太阿孤,现有两箭相赠!”
说罢,引弓连发,两箭呼啸而去,一箭正中薛兴头巾,薛兴只感觉头上一沉,箭簇穿发而出,将发髻上的头发削飞,堕入河中。
他头皮发凉,心如锤击。
可一扭头,看见一支箭矢正中刘羡左肩,此时正血流如注。
但刘羡却仿佛没感到疼痛般,哼都没有哼一声,依然紧握着缰绳,脚下踢着翻羽马的马腹,眼睛盯着对面的河岸。
翻羽马哪怕奔跑了一夜,此时深陷六七尺深的水流中,也依然富有力量。它用力划水,挣扎着向对岸游去,终于踏到河底的卵石,将背上的主人驮到岸上。
在薛兴震惊的眼神中,刘羡干脆拔下箭头,回头对对岸的太阿孤大声道:“好射术!我记住你了!可惜,你要是再往右偏上两寸,我就没命了!还是回去再多练练吧!”
河边的匈奴人就这么看着刘羡将箭矢扔在地上,然后朝天长啸一声,浑然无事般向远处奔去。
见跑了刘羡,大家都为此深深叹息,同时也对刘羡的潇洒印象深刻,以致于太阿孤回头向郝散报告的时候说道:“晋人中有如此英雄,确实不可小觑。”
而另一边,刘羡冒着失血和大雨继续往南奔行,跑了差不多两里后,他问薛兴道:“季达,后面还有追兵吗?”
薛兴转首倾听,随即道:“县君,应该没有了。”
“那就好!”刘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勒马道:“那你赶紧帮我止下血!好痛啊!”
薛兴一直就在关注刘羡肩上的伤口,但刘羡不吭声,他也不好意思看。此时两人再次下马,他点火靠近,扒开衣服一看,才发现一片血肉模糊下,这箭伤深可见骨,他赶紧取出火折子生了火,用腰刀烧红了去做简单的处理。
“痛!痛!痛!痛死我了!”
刀锋接触刘羡的伤口,冒出滋滋的声音,刘羡也忍不住叫出声,差点痛晕过去。但好歹还是让薛兴处理完了。
薛兴奇道:“我还以为县君永远不会喊痛呢!”
刘羡笑道:“那是在敌人面前不能输了阵势,谁受伤了不会喊痛啊!”
薛兴闻言也笑了,他原本还有些心有余悸,刘羡这一阵叫痛,竟全部不翼而飞了。他感慨说:“或许这就是时运不济吧,真是倒霉的一天。”
刘羡则道:“怎么会呢?今天我可是见到了野老虎!这还是头一次呢!”
言下之意,这就是足够幸运的事情,可以抵过所有倒霉了。薛兴哑然失笑,但刘羡笑过这一阵后,又因伤口的牵扯皱起眉头来,他就躺在一颗杉木下歇息了一会儿。
薛兴在一旁看着他假寐,心想:县君皱眉的样子还挺好看。
等刘羡缓过一阵后,两人再次上马,返回到东升亭与旧部集合,吕渠阳和张固也都早早赶到了。
雨还在下,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征西军司的前锋已开进龙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