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薛兴却必须去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了,并且去揣测发生后可能会出现的那些结局。
答案是很明了的,当年蜀汉在时都无法反抗晋室,更何况在现在这种大家都深受监视的窘境下呢?河东有十三万蜀汉遗民,其中男子有六万,但就算全跟着刘羡造反,没有兵甲,没有粮秣,别说面对中央禁军了,能够打得赢征西军司吗?薛兴实在做不了这种白日梦。
所以他现在在夏阳,可以说确实有种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的感觉了。就好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鸭子,就等着下锅了。
这时候汪万赞同道:“季达说的确有道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季达为什么还留在夏阳呢?”
薛兴耸耸肩,道:“说也来惭愧啊,除了县君欣赏,我也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汪万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唉,人这一世,哪有人走不通的路子,你说没有别的路子可走,我看是你没有好好想办法。”
薛兴闻言,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当即好奇道:“这么说,汪兄有路子可走?”
“我是个商人。”汪万微微敲击桌子,露出颇为自豪的笑容道,“要做一名好商人,当然是要广结天下朋友。”
“我从晋阳来,常到长安去,自然在两边都认识不少人。”
说到这,汪万咂了咂嘴,往前挪了挪,对薛兴说道,“我在长安做买卖的时候,认识张轨张军司呢!季达可有意乎?”
薛兴自然听过张轨的名字,他听说有认识张轨的门路,难免精神抖擞,问道:“汪兄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张军司素来喜欢俊彦贤才,我可以花个两百金,帮季达走走关系,虽不敢说能弄来多高的官位,但保底能弄一个县长给季达当当!”
“这,这……”薛兴一时又是高兴又是疑惑,他当然渴望能够有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但同时,他也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白来的礼品,有得到就一定会有相应的付出,如果暂时没有,以后就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问道:“汪兄是对我有什么所求吗?”
“当然有所求。”汪万哈哈大笑,他拍着桌案,对屏风旁的女子说道,“明姬,你出来一下。”
说罢,一直在弹奏的琴声停下了。一名纤细柔弱的美丽少女从一旁的屏风缓缓走出,她长相出挑标致,身材精巧玲珑,穿着一身简约却不便宜的红白色牡丹曲裾长裙,让薛兴不免眼前一亮。而面对着少女的嫣然一笑,他紧跟着就浮想联翩。
“汪兄,你这是……”
汪万笑着介绍道:“她是我的庶妹明姬,如今正是二八,豆蔻年华啊,尚未寻得人家,我想将她嫁予季达,不知季达可否愿意?”
薛兴还真有些犹豫,他如今已经二十四了,仍然尚未婚娶,其实就是想找一个好一些的士族人家,帮自己登堂入室。而和商人之家联姻,虽然不会缺少钱财,但却无助于提升自己的家格。
汪万看穿了他的想法,继而道:“我知道季达的苦衷,所以也没打算让明姬做正妻,我只是看上了季达你这个人。你也知道,我们做商人的,虽然交游广泛,但是想让人看得起,却是难如登天。”
“只望今日我推你一把,以后,季达也不要忘了我才是。”
这个理由是过得去的,在这个年头,从来没有纯粹的商人。虽然世上已经不再有吕不韦这样的传说,但商人们仍然离不开与士人官场的结合。
薛兴对此再无疑虑,虽说想到会离开夏阳,也离开那位赏识自己的主君,薛兴心中怀有些许不舍,但他确实更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说不得以后在外面,还能反过来帮衬县君呢!故而他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对汪万道:
“那以后的事情,就请汪兄多多帮衬了!”
两人一直喝到深更半夜,等薛兴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汪万就喊人把他拖到酒肆后的厢房里去。
然后他把明姬叫过来,对她吩咐道:“从今天开始,薛季达就是你的主人了,知道吗?”
明姬懵懂地点点头,她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尚不明白,她甚至还在习惯刚刚到达的新地方和新身份。
而汪万对明姬继续道:“但是你要记住,你到底是谁,还有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妾身是米道教徒,孙师宝才是妾身真正的主人。”
听到这句回复,汪万满意地捋着胡须,强调道:“师宝让你到这来,就是要好好地迷住这个人,对于他,我们以后有大用!你明白吗?”
“是,妾身知道!”明姬低着头,显然对这个命令感到有些抗拒,没有人会乐意把爱情和身体做工具,但她没得选。
汪万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他安慰道:“师宝不会亏待你的,你只要好好服侍他,拉拢住这个人的心,以后的事,都是我们操心。”
“只要这个人肯听你的,以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既少不了他,也少不了你。”
可在最后,他的声音还是难免尖锐起来:“但如果不成,你和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明白吗!”
这时汪万的脸色变得可怖,吓得明姬连声应是,浑身发抖,呼吸也像只仓鼠般急促无力。
汪万见状,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也就去入睡了。第二天一早,他又去见薛兴,但薛兴仍然呼呼大睡,尚未醒来。他便留下一封信,说自己即将再次去长安,一定会为薛兴办妥升迁的事,但可能会耗费不短的一段时间,最快也需要半年,两人半年后再见。
离开夏阳的时候,汪万想到薛兴说的关于刘羡造箭的事情,他的心情其实也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沉稳:
孙师宝说,这是他除了投降以外的最后一步棋了,这一次,能够取得成功么?
薛兴此时仍在梦乡之中,对于自己踩入了怎样的陷阱,他尚且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