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那还是见一面吧。不知现在在县里主事的,还是那位著名的夏阳长吗?”
说起自家的县君,县卒显然自豪起来,笑道:“啊,诸位来的不是时候。我们县君有事外出了,说是过几日就会回来,眼下主事的,还是张县尉和郤县丞,都是刘县君的左膀右臂。”
“哎呀呀,那真是遗憾啊,我听说刘县君是关中最有名的贤才呢。”
这么说着的时候,孙秀渐渐望见了夏阳城池。他知道,这是最紧要的关头了,只要能骗过张固、郤安他们,计划便成了大半。
而在这种时刻,孙秀愈发不动声色。他在这些人面前露过面,不能亲自去哄骗,仍然要派部下去过这一关。被点将的教徒有些忐忑,但孙秀却安慰他说:
“不过是个小县尉,小县丞罢了,有什么可怕的?我在关中两年了,见到的八品官比路边的野狗还多。”
“你把我刚才的话再对他们重复一遍,记住,语气冷淡点,态度强硬些!哈,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你越强硬,对方就越软弱。”
“记住,你有三官赐福,他们本来就该怕你!等你成功回来,我不仅赏你两百金!还要上报太平君,将来将你引入仙堂!”
如此利诱之下,部下果然勇气倍增,他甚至是千恩万谢地去了。而孙秀则藏身于教徒之中,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夏阳城的市集。
几个月不见,夏阳的市集已经比之前更加繁荣。年初的时候,孙秀就已对夏阳市的人流感到印象深刻,此时秋收时分再来,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与沿路所见的不同,这里的百姓们大多身着新衣,神态饱满,面露喜色。街道上叫卖的不仅有常用的布帛粮食药草等日用品,还有不少的书坊与脂粉店铺,更有孩童爱玩的竹马、风车等玩具。孙秀扫视过去,更是敏锐地从中发现了小型的赌坊和金市。酒肆客栈更是鳞次栉比,不计其数。
这里有一股罕见的太平味道,却不能让身为天师道的孙秀感到平和。他反而露出一副愤愤然的表情,对随从说:
“唉,刘怀冲是有才能的,但也真是不晓事。”
“他不明白一个道理吗?要想国家长治久安,就要让愚民们吃不饱也饿不死,既没空闹事,也没心思闹事。”
“如今白白让贱种们获得不该获得的财富,他们就会不识尊卑,生起妄念。不仅是对财货的浪费,也会生出一场灾难啊!”
随从们听得似懂非懂,孙秀也不在意,他一直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忠实拥趸。他说过这句话,也就全然不记得了,现在心里只是想着,若是此行成功的话,那些自己撒出去的钱财,会呈两倍三倍的返回来。
别看表面上孙秀对此不置一词,但这其实是令他极为肉痛的事情。
世上什么东西不会骗人?当然是金灿灿,冷冰冰又沉甸甸的金子不会骗人。正因为金子不会骗人,所以人们之间来来往往,谁高谁低,其实就看谁送得金子少,拿得金子多。一想到到目前为止,自己没有从刘羡手上捞到一分钱,反而前赴后继地给他送金子。孙秀就感到了莫大的耻辱……
好在这种耻辱终于要结束了,大概过了三刻钟,派出去的部下就回来了,他脸上得意的神情已经告知了一切:已经蒙混过关了。
五百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混入了县北的军营,有正经的官印和调令在,只是暂住一晚,故而也没有人仔细检查。孙熹奉命给孙秀等人划了五十座营房,孙秀则派人给了块金饼,充作今日的伙食费。
接下来,孙秀就带着五十名嫡系,大摇大摆地进了夏阳内城,说是军中的军官,要在城中用膳和歇息。
按理来说,这些人是要卸甲的,但是孙秀带来的是五品校尉印,县卒们无权阻拦,也不想得罪人,想想这些人也只过一夜,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孙秀也没说假话,他确实是直接找了一家客栈,直接花了十金包下了,而后令店家一直上酒上菜,众人一起饮酒狂欢。
孙秀对部下们说:“多吃一些,多喝一些,等会诸位再辛苦一阵,拿下这个叛逆,事后我重重有赏!”
到了此时此刻,孙秀距离成功已经很简单了,他做好了计划,接下来就是两步。
第一步,等到半夜半时分,在军营的部下突然发难,控制住整个县北的军营,同时在县北纵火,吸引县府的注意力,调虎离山。
第二步,在县府众人前去县北的时候,他突然发难,领着城内的人直接控制住县府,捉住绿珠,销毁篡改尺秤的证言与证据。
只要完成了这两步,孙秀就可以好整以暇地等在夏阳,看刘羡如何来自投罗网了。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孙秀便在众人饮酒作乐的时候,自顾自地念起了《老子想尔注》,这是他保持内心清明的秘诀,非做大事之时,不会如此准备。
他就这么来回念经,一直等到旅舍外的声音渐渐宁静,天色渐渐黯淡,最终化为一团浓重地看不穿也听不清的暮色。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中间店家来问了三次,是否该宵禁歇息了。但孙秀不为所动,店家看他们浑身杀气,身上穿着的甲胄闪闪发亮,比县卒们还要好上几个档次,也不好为难,只好自顾自地封了门,让一个小厮看着伺候。
终于,就在小厮也感到昏昏欲睡的时候,夜色被打破了。
门外渐渐传来喧哗声,起初不甚清晰,但很快,就像是潮汐的巨浪打过来般,很快就让人不得安宁。他们明白地听见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小厮打开店门往外一瞧,果然看见北边的天色有些发白,顿时明白是起了火灾。
客栈和县府在同一条街道上,不多时,便可以看到县府的县吏们急匆匆地出来,披着衣服往县北赶。
小厮有些惶恐,连忙对着孙秀他们说:“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起火了,贵人们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孙秀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个眼神,左手边的教徒立马出手,瞬间捂住小厮的嘴。紧接着掏出环首刀,对着脖颈就是一切。
等到街外稍稍安静,孙秀悠悠然站起身,看了眼脚下小厮的尸体,面孔上是死不瞑目的神情,他歪头注视了片刻,不禁摇摇头,叹息道:“可惜你不信道,无福入我仙堂。”
孙秀手轻轻一挥,双腿像跳舞一样飘飘而动,这一切混乱都是由他指挥而生出的乐曲,令身为指挥者的他深感陶醉与狂喜。
接下来,该收获胜利的果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