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孙秀表现非常平淡,说了几句类似于“我一定会向上面表功”这样不痛不痒的话。至于剩下的那些事务,在哪歇息,等待多久,饭食由谁安排之类的话,他全都甩给了辛冉。然后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等事情安排妥当后,齐万年对刘羡笑道:“刘君,赵王殿下和长史似乎都不太擅长待客之道啊。”
作为招降的人,刘羡也感到有些难堪。
不管郝度元和齐万年是什么意思,暗地里有什么打算和阴谋,但至少表面上还是办得非常风光敞亮。作为天朝上国,就算不做同样水平的回报,最少也要把尊重和礼仪做到位吧。赵王和孙秀这么干,起码让负责招抚的刘羡脸上无光。
刘羡只能赔罪说:“唉,齐兄别往心里去,这样吧,今天晚上,我们找个酒肆一起喝酒,就算是我向你赔礼了。”
“哈哈,那可说定了!今天你可要与我喝上八碗,不醉不归!”
“我先去找个住所,现在是巳时两刻,我们下午申时两刻,就在横门口见面,如何?”
“好啊!不过我会带几个客人,刘君不会嫌人多吧?”
“哪里的事?到时候见!”
两人就这样在征西军司告别,刘羡出了官署的大门,领着吕渠阳等人到尚冠前街去找旅舍。
由于刘羡比较简朴,所以大家找了三个通铺就算了事了。好在这些胡人们也不挑剔,他们正在为第一次来到长安这样的大都市而感到兴奋,已经迫不及待要去集市上去看看热闹了。
刘羡对此也心知肚明,这些胡人跟随自己走这么一趟,也算是辛苦了。于是很痛快给大家放了三天假,还每人给了一块金饼。让他们看到什么喜欢的,都可以买下来,带回去做礼物。
斛摩根等人对此自然是千恩万谢,感动不已。经过这一月的相处,他们已经从在夏阳时对刘羡的敬畏,逐渐转变为了仰慕,俨然已经把刘羡当做真正的首领了。
等他们都出去后,刘羡躺在榻上歇息,因为晚上他还有个酒会,这时要养养精神。此时房内只剩吕渠阳一个人还在,他坐在门前翻书,看得很入神。
这时候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风中有桂花香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羡总感觉长安的桂花要比洛阳的更浓郁,勾起了他心中的很多杂念。
想起这次招抚,按理来说是立下了一次大功,足够升迁的,但是看孙秀这个样子,怕不是又要搞得不汤不水。如果这次不成功,下一次机会又将在哪里呢?
在洛阳的时候,自己总说要游遍天下,可离开了洛阳,却总还是感到有些忐忑和不安。虽然阿萝总在信上说,一切都好,但真的是一切都好吗?他们有没有报喜不报忧呢?
还有说起去蜀中复国,自己要等待到什么时候呢?老师生前和自己说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可真正等待起来,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么难受。就好像在树桩前等待一只犯傻的兔子一样,也不知是兔子犯傻,还是自己在犯傻。
感慨万千之余,刘羡回头去看吕渠阳,发现这个氐人青年仍在读书,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面孔显得非常娴静。
刘羡想起一些事情,忍不住开口问道:“渠阳,你出来游学多久了。”
吕渠阳一愣,卷起手中的书卷,说道:“县君,我十四岁出来游学,到现在,大概有八年了吧。”
“回过几次家?我看你跟我这两年,还没有回去过。”
“哈,确实。”吕渠阳露出缅怀的神色,叹息道,“我上一次回家,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不想念家人吗?”
“当然是想念的,不过我离家前下定决心,若不能学成名儒,绝不回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刘羡一时间有些好奇,说起来,他还没有问过,吕渠阳到底是因何想要游学习儒。
吕渠阳笑笑,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回忆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家里也算是个大族,部里有两千多人,因此对略阳的其余一些氐族大户都有深交。”
“我从小无所事事,只跟朋友们骑马斗狗,一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我连汉字都不识得几个。”
“结果那年的夏天,有一个羌人商队路过,当天他们在我们乡路过。有一个孩童,大概只有七岁吧。他当时坐在车头读书,我们在旁边打斗胡诌。”
“当时我什么也不懂,自吹手上的剑是鱼肠剑,见血封喉。”
刘羡听明白了,笑道:“你被他嘲笑了,说你不学无术是吧!”
由于汉朝几百年的影响,如今西晋的游侠之风虽然在士人中削弱了,但在平民间还是广为流传。游侠好剑术,自然也喜欢鼓吹些刀剑的传说,什么后世的十大名剑,十大名刀,就是此时总结的。
吕渠阳那时候就是拿着名字胡吹,不知道鱼肠剑是一把可以藏身在鱼腹中刺杀用的小匕首。结果被一个孩子点破了,其尴尬可想而知。
吕渠阳点点头,感慨道:“也就是那一天开始,我下定决心,要改过自新,成为一名真正的饱学之士。”
“那也相当了不起了,不是把羞耻忘记,而是以此激励和证明自己,渠阳,你有这个念头,一定能有所成就的。”
刘羡闻言,不由想起了小时候被贾谧等人嘲笑为“亡国公”的时候,他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吧。
他又问:“不过一个七岁的小羌也能熟读史书,这孩子不可小觑啊!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姚吧,叫,叫什么……我想起来了,叫姚弋仲!”
“哈哈,真是奇怪的名字……”
刘羡这时又和吕渠阳闲聊了一会儿,看距离酒会的时间还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就叫吕渠阳一起出门,先提前看看,有什么比较好的酒肆。
没想到出了旅舍,刚上了街,忽然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刘羡说:“是刘县君吗?等我一下!”
刘羡回过头,先是一怔,随后露出笑容来,说道:“这不是世回吗?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征西军司牙门将李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