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一般来说,就算不考虑这些佐官的背景,单看他们的职能,也不会轻易将其得罪,免除其中一个,也要慎之又慎,更别说将其全部免除了。
但刘羡偏偏这么做了,而且做得丝毫不留情面,不是派人事先商量,而是直接在告示上向满城百姓通报此事,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以致于这种做法传到董崇耳中时,他心中的震惊多于愤怒,开始反复揣摩,这位新县长到底有什么背景。
在此之前,郡府下的通告是很简单的,就是告知了一声说,来就任的县长姓刘名羡,是洛阳人,大概长什么样貌,除此之外,家世,性格,能力什么的,都没有提。
这本来也很正常,经过几十年的竭泽而渔后,夏阳人基本已经明白了朝廷的看法。在朝廷看来,这里就是个无药可救的鬼地方,那能被朝廷派到这个鬼地方来当县长的,肯定没什么背景,大概也没有什么能力,至于性格如何,也根本就没人关心了。
董崇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这件事,让他有些拿捏不准了。毕竟世上总没有一个恒定的道理,这位新县君敢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倚仗。
所以董崇又问道:“你有没有进县府,看看那个新县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仆人回道:“大人,我进过县衙了,但是没见到县君,据说是熬了夜赶路来的,发令之后就歇息去了。”
“那你有找熟人,探听什么更具体的消息吗?关于县长。”
“打听过了,看城门的韩六说,新县君看上去,是个很和善的人。”
“和善?”在董崇看来,刘羡的作为可和和善不太相干。
“是,和善,但很有主见。韩六说,这位新县君抵达时,大概在寅时两刻,硬是要把县衙内所有吏员们都叫起来,吏员们本来很不高兴,但新县君和他们谈了一个多时辰,就没有再抱怨的人了。”
而董崇却关注在另一个问题上,他问道:“谈了一个多时辰?都谈了什么?”
“这韩六哪知道,好像是一一谈些本职之内的庶务吧,他也听不太明白。”
“还有别的消息吗?他打算如何施政之类的?”
“那小人就不懂了,没有问。”
董崇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不管怎么说,作为现在夏阳的第一大姓,董氏的命运离不开县府的动向,他必须注意和县君的相处。强势的要想办法拉拢,弱势的要想办法支配,若是实在不能与之相处的,也要想办法把他调开。
而在如今一片迷雾的情况下,董崇需要先找人探清这位新县君的底细,才好确定具体的行动方针。
想到这,董崇先叫来了长子董衡,吩咐道:“你去一趟临晋郡府,去找王督邮。”
“先给他送几金,联络下关系,再好好问清楚,这个新县君到底什么来头,越仔细越好。”
董横离去后,董崇又先后叫来次子董脩、三子董琛,交待说:“二郎,你去一趟芝兰亭,拜访一下冯余,看他是什么态度。”
“三郎,你也一样,去论功亭找同斌,看他对县长是什么反应。”
“你们一定要讲清楚,如今世道艰难,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不管这个县长是什么人,打算做什么事情,我们三姓都要同进同退。”
“只要我们拿定一个主意,是交好也罢,阴谋也罢,都有谈判的筹码。”
最后他又叫来那个看告示的家仆,对他嘱咐说:“你再去县府一趟,多打听打听,看县府有什么新消息。县长这么急躁,应该是个藏不住事的,必有什么大动作。”
“就算没有动作,至少也会漏一些口风,他不漏口风,他身边的随从也会漏一些口风,绝不至无迹可寻。”
“就这么办!”
就这样,董崇做完了所有布置,可他仍感到有些疲惫和不安。夏阳的生活虽然贫困辛苦,但只要习惯了冷漠,习惯了饥饿,习惯了路边有人不明不白的死亡,习惯了县内县外盗贼横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习惯就是最大的力量,只要觉得理所应当,拒绝思考,再艰难的生活也不是没有办法渡过。
就连董崇,也难免被习惯所影响,他已经习惯了无视县君,就这样耕耘着自己在夏阳的产业。可现在,这位新县长的出现,打破了这种习惯,让他颇为不适。
自己有没有什么纰漏呢?董崇陷入了思考,可随即又感到茫然,毕竟董氏上一次与县长对抗,大概要追溯到十几年前了,很多手段他也生疏了。
当然,董崇也确实想象不出,在夏阳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什么折腾的必要,就这么几百户人家,千把来人,放在前汉的河南等富庶地区,也就是一个亭长管辖的人口。再怎么折腾,还能恢复百年前的荣光吗?董崇都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正当他深思无果,几乎要陷入沉眠的时候,探听消息的家仆回来了,他急急忙忙地进屋,向董崇禀告说:
“大人,新县君又发了新告示,要在县内征兵,说要在三月之内,荡平县内的所有马贼!”
“啊?剿平马贼!”董崇立时惊醒,原本的一点睡意,瞬间就不翼而飞了,随后开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个县长,还真是个爱说笑的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