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消磨时光,司马遹可是个好手,他立刻对一旁的江统道:“应元,趁着还没有戒严,你去把金市回春坊的乐师舞姬们都请过来,今夜我们就在宫中酩酊大醉!”
“殿下,”江统有些无奈,他说道:“这个月的例钱您上个月就已经预支了,这个月的也只剩下不到一半,再要花钱,就又要找少府预支,殿下您身为太子,国家的储君,还是要勤俭一些,不然以后殿下治理国家,又有谁给您预支呢?一年可收不了三年的税。”
太子洗马刘乔也在一旁劝谏说:“殿下,非常时期,总还是要体面一些。”
按照朝廷规定,每月太子的例钱有五十万钱,也就是五十金,但这不包括东宫的开销,林林总总算下来,一个月一千金总是有的,这已经是一笔巨款,刘羡当年打劫一趟金谷园,也只能够东宫花三个月,可即使如此,司马遹仍然能轻松用超。
他特别喜欢花钱在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地方。
比如常人喜欢高头大马,可司马遹偏偏喜欢小马,他四处重金求购那种比驴还要矮小但是又长得匀称好看的矮马。然后七八匹小马拉一辆矮车,慢悠悠地好似在湖上泛舟;
又比如士族喜欢吟诗作对,可司马遹偏偏喜欢打架摔跤,他时常花钱去请一些身份低下但是又会摔跤的人到东宫来,看他们扭打在一起,然后自己也参与其中,旁人也不敢真用力,而他则把人摔得东倒西歪,满身泥土也不在乎;
最奇特的还属他那个喜欢掂重的喜好,大概是因为生母谢才人是屠夫家子女的缘故,司马遹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当屠夫,宰牛杀羊,放血割肉,然后就用手掂量每块肉的份量,竟然分毫不差。往往一个月东宫便要购买数千头牛羊,也算是改善了东宫的伙食了;
当然这些都是小头,花钱的大头基本都在经商上,从这个方面来说,司马遹完全是散财童子,他经常是凭着一时兴起突发奇想来买卖,给盲人卖画,给光头卖梳子,给胡商卖船,根本没有赚钱的道理。加上他偶尔还赌博斗犬,花销就更加无度了。
对于一个储君来说,这些爱好既不能为他增添半分光彩,也不能帮他获得多少实利。但他大概是太过聪明了,聪明到认为光彩和实利都比不上让自己开心重要,故而任由大家劝谏,他也都只当是耳旁风,刮过去就刮过去了,也没什么值得在意。
哪怕是在今天也是如此。
“那不是现在还有国库预支嘛!”果然,司马遹蛮不在乎道,“应元,我现在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干,难不成,你去和陛下还有母后禀告一声,让我带兵讨贼?”
他轻而易举地就令江统哑口无言,然后又对刘羡说:“怀冲,你耳朵好,跟着应元一起去,要挑几个最善乐的,不要省钱,别弄些什么五音不全的人跑来滥竽充数。”
刘羡和江统就这样被打发了出来,整得江统唉声叹气,对着刘羡连连抱怨:“太子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和江统相处久了,刘羡也看得出来,他和周顗是同一类型的人,对国家积弊痛心疾首,发自内心地希望国家未来能走上正道。刘羡对这种人一向是非常亲近的,他劝慰道:“太子只是有些小的毛病,至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这个安慰人的法子倒是新鲜。”
“哈哈,那也是事实,至少这一点啊,朝中至少有一半人就做不到……”
刘羡就这样成功转移了话题,把对太子的劝谏转到了对朝中种种怪现象的怒斥上。
不过刘羡内心总觉得,太子的荒唐不过是一种假象。
与其是说司马遹真的想干这些事,不如说他是刻意想这么表演,想欺骗一些人,为自己塑造一个年轻的不知所谓又狂妄的形象。
毕竟他行为的尺度总是拿捏的很好,浮夸但是有趣,可能会伤害他人,但总是适可而止。就像是小孩子发脾气一样,你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你让他坐着吃饭,他偏要站着饮食。可能很让人头疼,但实际上却无伤大雅。
而从更宏观的角度来看,无论是经商还是赌博,他甚至一直在向身边的人施恩。所以即使行为荒诞不经,但仍然有许多人愿意追随他。
这些都足以说明,这位太子的行事里不是没有理智,甚至可以说,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这么做的。
但他到底想干什么呢?刘羡隐隐有了猜测,但一时也难以确定。
正如同司马遹抱怨的聪明人难以琢磨一样,太子自己也是顶难以琢磨的聪明人。
刘羡想,或许这位太子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吧,在他明说之前,自己不妨配合他。
故而刘羡找乐师的时候,也是当真不省钱,直接挑了三十名最名贵的乐师,琴瑟琵琶一应俱全,一天就要花二十金。管账的江统听了要价,一路上都对他白眼以对。
刘羡笑道:“今天这么个特殊的日子,太子却还能等闲听曲,说明他修心有成啊,应元,我们怎么能不成人之美呢?下不为例便是。”
其实刘羡想得和王敦差不多,在政变的当夜,能够在东宫悠然等待结果,也本身也是气量和沉着的表现,未尝不是一件美谈。
只是令刘羡没想到的是,这件美谈注定要泡汤了。
刘羡回来时突然发现,在他和江统出去的这半个时辰里,东宫多了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此处的人——颍川公主。
这位已经嫁给王粹的公主正梨花带雨地向太子哭诉着什么。
这是今夜在东宫发生的第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