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刘羡不动声色地把绿珠拉到身后,又给她找来了一顶纱笠,遮住了绿珠的容貌,众人这才移开眼神,然后此起彼伏的叹息,显然是心中羡煞,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就连刘琨都在一旁打了个手势,仰天长叹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个时候,刘羡唯有装傻充愣,对刘聪问道:“今天收获如何?”
“大丰收!”回答的却是祖逖,他此时正坐在马车上,脸上也露着闲适的笑意,看来是他刚刚清点了一遍。
对刘羡掰着手指算道:“两百对合浦珍珠,三座红珊瑚,六十块蓝田璞玉,十三根百年辽参,两卷曹不兴的《青豀侧坐赤龙盘龙图》,三十匹西域火浣布,五件金缕衣,十五坛葡萄酒,你猜还有什么……”
“是什么?”
祖逖从马车里略微翻检,掏出一个做工极尽精美的小檀木盒,打开,取出一颗晶莹七彩的珠子,在月色下仍显得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祖逖神秘兮兮地说:“这是四十年前,天竺高僧康僧会到江东时,献给吴主孙权的真佛骨舍利!价值万金呐!”
佛骨舍利!?刘羡靠过来一阵观摩,也没看出有什么奇异,就问道:“士稚是怎么认出来的?”
“白马寺就供着另一颗佛骨舍利,跟这颗一模一样!整个中国就这两颗,我还能看错吗?我就说怎么吴主内库里没有,敢情是进了石崇的腰包!”
这又是从哪里听的消息?还跑到白马寺看佛骨舍利,怎么比我这个洛阳人更懂洛阳?刘羡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祖逖,再联想到他的兼职,他恍然大悟,选择相信祖逖的判断。
可收获如此之大,祖逖仍不满足,他嗟叹道:“可惜你没进过石崇的宝库,当真是琳琅满目,取之不尽!我们只是赶时间拿了些值钱的,还不到他珍藏的十分之一!两辆马车还是太少了!”
刘羡笑道:“贪心不足,小心以后吃大亏!有了这些,也足以让石崇心中滴血了。”
祖逖这才收敛神色,但口中犹自感叹道:“真不知这些奇珍,他是如何得来的?”
其实话说到这,大家都隐隐约约猜到石崇暴富的手段了。看来灭吴一战,不仅结束了南北割据的局面,也肥了征吴将领的腰包啊。以石崇的手段,在荆州当了几年刺史,怕不是草皮都被刮过两遍。
刘羡回头问刘聪:“可奇珍再值钱,多半都不能出手,没有问题么?”
刘聪起身笑道:“有什么问题,两辆马车,一辆装奇珍异宝,一辆装真金白银,我不缺真金白银,刚刚说的这些东西,我全拿了运回老家。剩下的金银你们分了,也省得麻烦,如何?”
按照之前的约定,无论劫获多少,刘聪声称要拿六成,而眼下这个分法,他显然是占了大便宜。刚刚提到的那些物件,便宜一点的如葡萄酒,在市面上就价值数十金,贵一些的如火浣布,完全是有价无市,更别说还有真佛骨舍利,笼统算下来,价值恐怕数万金,抵得上一州数年的赋税。
而反观另一辆马车上的财货,大约有三千枚金饼,算得上一笔巨款,但显然和刘聪所获相差甚远。
不过刘羡、祖逖、阿符勒等人都没有反对。虽然计划中刘聪出力最少,但本质上,他才是真正的组织者,可以说没有刘聪,这次行动便无从说起。
而且真金白银有真金白银的好处,正如刘羡此前疑问,珍宝固然珍奇,但是很难出手,一旦流通到市面上,极容易被石崇发觉,那就大事不妙了。相比之下,金银则可以随手花出去,在洛阳这个公侯扎堆的销金窟,三千金虽然也很多了,但到底不会引人瞩目,这种自在逍遥的感觉才是年轻人喜欢的。
阿符勒沉思少许,先说道:“我先拿吧,我要六百金。”
刘羡讶然道:“你只拿这么点?”
阿符勒答道:“老实说,这一次来洛阳,我非常痛快,这笔金子,按道理来说,我该分文不取。可是族中灾荒,还等着我买粮回去,这次死了一些族人,又有一些鳏寡孤独需要赡养。我算了算,六百金,足够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人拒绝,其中的气度也极令人欣赏。
接下来祖逖和刘琨看过来,祖逖笑说道:“本来说好的是两百金佣金,现在看来,我怕是要大赚一笔了。”
他确实是要大赚一笔了,刘羡其实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决定,他先问道:“士稚,我听说你在西郊同少孤为伍,济贫救难,广结侠士,是也不是?”
“嗨,何必替我美言?扣这么大一个帽子,不过一群恶少年混在一起,找个出路罢了。”
“本就是一回事。”刘羡微微点头,向祖逖笑道:“那这样吧,这笔钱我暂时用不上,不如就寄放在你这里,专门做些好事,若是事后我有急用,再找你不迟。”
言下之意,就是这笔钱送给祖逖,供他在洛阳拉帮立派,壮大事业。
“正合我意!”祖逖也没有推辞,直接躺靠在金子堆成的小山上,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满足之情:“怀冲,将来若是再有什么大事业,我一定拉上你!”
“还有下一次?”
“一定会有的!”
为首的几人都笑起来,他们现在还年轻。在旁人看来,这一次洗劫石崇金谷园,可谓是胆大包天的妄行,但在他们本人眼中,实际上不过是青春一支无足轻重的插曲罢了。他们都坚信,自己在未来一定有更伟大的使命,更恢弘的命运。什么留名千古,威震九州,似乎都是一些触手可及的事情。
是夜,在平静的大河面前,他们挥手告别。一部分人乘船驶向河北,一部分人留在洛阳。
有些人下一次再见,就将刀剑相向。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还算是朋友。
阿符勒牵着黑龙驹上了船,在水面起起伏伏,他回头看刘羡,发现刘羡也在看他,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羡慕对方的情绪。阿符勒羡慕刘羡的责任,刘羡则羡慕他的自由。
突然间,阿符勒突然想到了什么,挥手对刘羡高声道:“喂!刘辟疾!我那兄弟就送给你了!你要记得,它只吃麦豆!”
一旁的刘曜听了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兄弟,还能送人的?
而岸边的刘羡听见了,知道他说的是翻羽马,也朗声笑应道:“你先顿顿吃上麦豆吧!”
“英雄不问出处!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说罢,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那般,阿符勒仰天长啸,若鲲鹏般在空中扶摇直上,升腾九天。
这一次,刘羡也不再隐藏,他同样回以发自肺腑的啸声,正如崇山破云,明日升空,普照万物。
等一切都回到平静后,河川与邙山已成为他们的见证。